夜色朦朧。劃一葉小舟,想在八月的湖里打撈一枚明明晃晃的月亮。
鄉愁已燃燒成殘荷的憔悴。哀嘆掠起水聲潺潺。
那條烙滿記憶的小路,那棵生長鳥鳴的銀杏,那縷裊裊升起的炊煙如版畫,早已固化成靈魂褶皺的圖案。
思念,一條無形的線牽連遠方無解的情結,纏綿排側。
蕩漾的心,蕩漾的月。
只想把你捧在手上。借著柔光尋覓,那一扇亮著燈的窗戶。在迷蒙里看一眼瞞跚的身影,聽一聲沾滿土氣的鄉音。
縹緲,如天上月亮,可見不可及。
槳聲欸乃,如一聲嘆息,在湖上飄蕩。
二十四節氣的尾巴,注定是冰鑄的。
狂烈的西風,一路吹奏呼嘯的曲調,把寒冷的旋律推向高潮。
白色在眼眸里復疊。瘦了的鄉野,是畫板上一幅精致的剪影。
該為你唱一首歌,一首蒼涼低沉的歌,失去了河水潺潺的舒緩伴奏。
該為你寫一首詩,文字在“階前凍銀床,檐頭冰鐘乳”的意境里受寒,畫一行雞爪抒發戰栗。
惆帳在心弦上彈奏,猶如被雪壓彎的竹子,發出沉甸甸的呻吟。
沒有路通向渴望的溫暖。鳥雀縱有強勁的翅膀,也穿越不了寒澀的樊籠,只能徒留幾聲啾啾。
唯有遠方的炊煙,在夕陽下飄忽,使人有幾許遐想:一膛灶火烹出滿屋馨香,一杯清茶拂起縷縷暖意…
那可以把目光拉長。
多少次夢里的恍惚,復疊成真切的面對,又見池塘。
一縷鄉愁,把尋覓牽起。
一灣清水,依然平靜如鏡。水橋還是那座水橋,呈階梯鋪疊的石板突兀在水面,卻不見了奶奶浣洗的身影:岸邊的小路還是那條小路,只是長出了小草,也不見了爺爺牽著老牛悠然走在夕陽的情景。
時光匆匆而去,只留下冷寂和思念。
波光還在閃爍,喚醒許多沉睡的記憶。
眼前的水里仿佛正浮動著繁花競艷,萬紫千紅的璀璨,耳邊響著婉轉動聽的鳥鳴聲。有白云舒卷著飄然而過,岸柳婀娜婆娑的倒影,還有我用蘆葉編制的一艘小船,在細浪間悠蕩童稚的遐想…
歲月抹去了太多鮮活畫面,只是碧波只會直播,不會存盤、回放。
當下已是秋天。風輕輕,塘邊的幾朵蘆花搖搖曳曳。
泛動的碧水泛動著我的容貌,一臉皺紋,滿頭白發。那張稚嫩生動的小臉,已被風霜涂改。
一聲嘆息,驚動水波蕩漾,擴散出一圈又一圈漣漪。
一道墻隔著陰陽。
門,為懷念敞開。路,連接親情。
墓碑,數不清的墓碑,一排排,逝去的幾代人都在這里集合。
無論是年長年幼,雄男雌女,還是高矮胖瘦,俊美丑陋,凹陷著的姓名囊括了一生的所有。
一樣的表情,一樣的沉默。
當祭祀的香燭點燃,火苗搖曳著思念,青煙縷縷會牽出腦海里的過去,遠去的背影。
無聲的嗟傷,如雪,在心間飄蕩冷澀。
終有滿杯的酒溢出醇香,卻聽不到嘬酒聲響;
終有菜肴味香,卻不見竹筷挪動。
只有錫紙元寶燃燒的灰爆里,不愿熄滅的星火,閃閃爍爍。
一方土地,常被悲涼籠罩。
拽不住風的手,忍看樹葉被無情打落。
飛揚的枯萎,鋪疊起一路肅殺。一片沙沙,在寂靜里低吟凄婉的挽歌。陰郁籠罩無邊的天際,聲聲雁鳴掠過,灑下一個季節落幕的哀號終曲。
佇立的,是光禿的緘默,只有虬枝上還飄搖著幾片殘存的記憶。濃蔭疊翠的風姿,已被曾經悉數收去。蟬聲鳥鳴的悠揚,已留在仿佛里飄蕩。
此時定格的形象,該是你凄凄慘慘戚戚的寫照。所有跳動的音符,定是你悲傷痛苦的呻吟和嘆息。
一片凈土,為何總會生長破敗的風景?
歲月的輪轂旋轉四季的冷暖枯榮,復沓自然永恒的脈律。風笛聲里,正醞釀著關于未來的漸次演進,有雪花曼舞明天的寒戰,也有柳絮飄飄后天的暖煦……
無須沉溺于悲涼的旋渦。在可預期的季節里,片片綠葉會飛滿你的枝頭,那些美麗的鳳凰會在你的懷里盡情歡唱。
烏篷船欸乃,搖動三月的朦朧。
岸柳青青,晃悠鳥鳴婉轉。桃花在枝頭,以灼灼其華標注春的意蘊。
斑駁的石橋,依然曲拱明清的古樸,傳承南來北往的風情。青石板上,淋濕的腳步叩醒,一路沉睡的音符。
檐雨滴落,似古箏,輕撥出一首采蓮的小曲。有紫燕穿梭,剪不斷雨絲紛紛,卻畫出一張五線譜的圖,點綴天空。
安然閑適。喝一杯清茶,縷縷茶煙飄香心間一方田地。
寂寥惆帳。可在小巷,撐一柄丁香的油紙傘,彷徨亍。
駐足凝眸。真想,用一張宣紙定格縹緲,描摹水墨,留在夢境里悠悠落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