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得清透空氣浮動于綠野
貓爪藤仰起嫩黃小臉兒
只要風吹,花就幸福得打戰
“良辰最是治愈,消融我
一路走來積攢的悲傷
這一生,我只愿為美停駐”
南洋像一道炫目的分水嶺
梅雨后,陽光重綻的光彩
甚慰我搭乘長途飛機而至
略帶疲倦的心,更何況
此時你穿白衫,側立在我身后
你說英語,指向山下高樓
簇擁你棲息的窗口
在那里,少年華章一頁頁打開
向未來呈上,含苞的答卷
周圍,海水涌動蔚藍色星群
肉骨茶的濃郁沁入徹夜讀書
而亮起的光暈
英俊的水手已經啟航了
馬六甲的海風越過桅桿
吹來他的歌聲。我無數次
聽得入迷的歌聲。此時
他留下的海魂衫穿在我
這大明后裔苗條的身體上
以洗衣皂的清香加深自己
迎著馬來半島碎金般折射的光線
我輕撫大紅綢緞上的聘禮
他用過的中國綠茶、瓷器,像
婚禮上最熱切的雙眸和誓言
代替主人,靜靜陪我
騎樓外,空寂的稻田在生長
他親吻過的香蕉花依然鮮美
又似乎,和我一樣,數著
下一個歸期,略帶惆悵
到了傍晚,熱帶雨林的潮濕
漸漸被貓山王榴蓮、蘸了辣椒
的羅惹驅趕。這冒著火苗
灼燒我紅唇的熱情,足以
沖出整條街市
剪開天邊鳳尾狀的彤云
隨著體溫的升高,眼前世界
不再陌生。對面
黝黑的馬來西亞小哥,將亮晶晶
目光掠過人群,投向我
我該坐下來,品嘗香醇沙爹
葡萄牙烤魚,或者,再多
一些放縱,讓思想自由組合
當霓虹將藍調酒吧涂染
打一個響指
點一杯冒氣泡的甜酒
靈魂走累了,敞開于異國夜色
積壓在心頭的烏云狂遁
打開窗,有隱約的鼓聲傳來
吹拂過我兒時模樣的風
又吹拂在我中年的臉龐上
這之間,并無剪輯過的痕跡
甜糯的元宵盛進白瓷小碗
在熱氣升騰中傳遞著自身
如果咬一口下去
紅豆沙會在清湯中浮起油花
喜慶氣氛里總要有幾聲催促
不同的是
在書房連連應答的,變成了少年
而母親消失的地方佇立著我
重復著母親的動作
置身在海西強光的轟炸下
陰影和墨鏡變得透明
初次到來的人,像是故友
接過高原盛情的哈達
鐵角蕨,榆葉梅,瘦楊樹
承受戈壁給予的命運
第二中學教室里,黑板報安靜
還未展開的戀情,倒映著
青春的眼鏡片的反光
詩人在講臺上,揮灑
四十年前的冰與火
那些忽明忽滅的理想在路上
塵土飛揚。姐姐紅顏白發
唯有神性帶我們飛升
遠處,攜帶了無數生死的
巴音河,緩緩穿過宗務隆山。而
你的詩句是回旋鏢,穿過我肺腑
你被酷寒季節喚醒
從脆弱胞衣里探出幾抹綠
決計離開你不為人知的迷宮
為灰蒙而干燥的世界
釋放出小小的詩意
——這是你最大的善意
我的丈夫披風戴雪而歸
為我帶回螃蟹和花雕酒
假使我們活著也有附加義務
于大面積苦悶中攫取快樂
才能使我們有別于
服從魔鬼的墮落者
——已經沒有一場風雨
值得我們一退再退
臘月的冷空氣在窗外呼嘯
枯葉像往事盤旋在斑馬線上
它們環繞著彼此,又最終潰散
將目光投向溫暖之事是神的旨意
窗臺上,陽光愛一樣到達
酷寒的季節里水仙即將開放
(節選自《特區文學》2025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