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油墨沉香漫過,夏瑞芳拓荒的腳步、張元濟護書的燈火和高夢旦校稿的身影,皆已化作商務印書館書頁間的星芒,映照著一代又一代國人的文化啟蒙路。
作為我國歷史最悠久的出版機構,創辦于1897年的商務印書館,曾與北京大學同時被譽為“中國近代文化的雙子星”。
商務印書館的創立標志著中國現代出版業的開端。編纂《辭源》等大型工具書,譯介《天演論》《國富論》等西方學術名著,出版魯迅、巴金、冰心、老舍等現當代著名作家的文學作品,整理《四部叢刊》等重要古籍從手工印刷作坊起步,商務印書館歷經歲月洗禮,見證了我國近現代出版業的跌宕起伏。
奠基者夏瑞芳、守護者張元濟、革新者高夢旦,本期“國企鉤沉”為你講述的正是商務印書館三賢的故事。
奠基者夏瑞芳:叩開了西學之門
時間回到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上海公共租界江西路北京路南首的德昌里末弄3號,一個只有數臺印刷工具的手工印刷作坊悄然開張了。
作坊的主人就是夏瑞芳。他在清心書院讀書時結識的好友鮑咸恩、鮑咸昌也有參股。當時,鮑家大小姐參照上海灘上知名的美華印書館,給作坊取了個相當氣派的名字——商務印書館。
創立之初,商務印書館只是接一些票據、賬簿、傳單之類的業務。夏瑞芳身兼多職,總經理、校對、式老夫(收賬)、買辦、出店(供銷),一個人都得做。
1898年,受廢科舉、興學校思想文化革新浪潮的影響,夏瑞芳認為求變求新的國人會對掌握英語有著極大的需求,便果斷出版了第一本書《華英初階》。
《華英初階》是漢英對照的教科書,首印的2000冊不到20天就銷售一空。葉圣陶初學英語時用的就是這本書。他曾說:“我的情況絕非各別,20世紀初的青年學生大抵如此。”
此后,商務印書館對這本書一版再版,并獲得了豐厚的利潤。印書館也從小弄堂搬到了北京路的街面上,廠房更是從3間擴大到12間。這進一步堅定了夏瑞芳投身出版業的信心和決心。
1900年,夏瑞芳主導商務印書館收購了日本人在上海開辦的修文印書局。修文印書局當時是上海最大的印刷機構,印刷設備先進、制版技術領先。這項收購對商務印書館的發展有重要意義。夏瑞芳認為:“商務基礎之穩固乃發韌于此”。
次年,夏瑞芳對商務印書館實行第一次增資擴股,引入張元濟和印有模入股,印書館總資本達5萬元。印書館也正式更名為“商務印書館股份有限公司”,實現了從小型印刷企業向現代印刷企業的轉變。
后來,面對日本金港堂的激烈競爭,夏瑞芳做出了與之合作的戰略決策。經過艱苦談判,雙方各出資10萬元,重組商務印書館
在張元濟的擘畫下,商務印書館組織翻譯出版大批外國學術著作和文學名著。其中尤以嚴復翻譯的西學名著和林紓翻譯的歐美小說的影響最為廣泛。
股份有限公司。公司由中方完全控制經營權,日方只在董事會安排人員行檢察之職。
商務印書館通過此次合資經營,吸收了國外先進的排印技術,并派遣大量人員赴日學習,成功借鑒了日本明治維新之后的現代教科書編纂、出版理念,為中國出版領域的現代化發展做出了不可替代的貢獻。
辛亥革命后,帝國主義侵略者野心顯露。夏瑞芳決定不惜一切代價收回日股。他多次赴日磋商,“歷時二載,會議數十次”,終于在1914年1月以55萬余元的價格回購了日本股東的所有股份。
彼時,除了上海的機構外,商務印書館已在全國各地設立了21個分館、4個支館、1個支店,資本達200萬元,員工有750人。
當年1月10日,《申報》刊登啟事正式宣布:商務印書館已將外國人股份全額購回,為完全由國人集資經營的公司。然而不幸的是,就在啟事刊登的當天傍晚,夏瑞芳在發行所門前遭暗殺離世。
守護者張元濟:掀起教科書革命
盡管商務印書館經歷了多位掌舵人,但張元濟絕對是對其近代轉型影響最大的一位。他被譽為“中國現代出版第一人”。
張元濟接觸的是英才教育思想,原在清政府辦過學堂,后到上海南洋公學(上海交通大學前身)任譯書院院長。在給好友的信中,他曾寫到,“中國號稱四萬萬人,其受教育者度不過四十萬人,是才得千分之一耳。且此四十萬人者,亦不過能背誦四書五經,能寫幾句八股八韻而已,于今世界所應知之事茫然無所知也。”
“今設學堂者,動曰造就人才。元濟則以為此尚非要,要者在使人能稍稍明白耳。”張元濟將啟迪開發民智作為自己一生的抱負。
如何“使人能稍稍明白耳”?張元濟認為,“出版之事可以提攜多數國民。”正因為如此,當夏瑞芳與他言定,“夏管印刷,張管編書”時,張元濟便毅然辭職全身心地投人到商務印書館初期發展中。
之后,張元濟陸續聘請了一批有新知識思想的年輕人,并培養出了一批杰出的出版家和學者。創辦中華書局的陸費逵、創辦世界書局的沈知方、創辦開明書店的章錫琛等都曾任職于商務印書館。同時,他還大量網羅寫作人才,延攬了如茅盾、鄭振鐸、高夢旦、葉圣陶、王云五、竺可楨、顧剛、胡愈之、丁文江等一批知名文學家和學者。
與此同時,在他的主導下,商務印書館出版了大批經典書籍。特別是在1905年后的16年間,《天演論》(嚴復翻譯)在商務印書館重印達20次,引來愛國志士的追捧熱潮。年前的魯迅一有閑空,就照例吃挎餅、花生米、辣椒,看《天演論》;安徽青年胡嗣糜受此書啟發,將自己的名改為適者生存的“適”。
彼時正值廢除科舉制,提倡英式學校教育,張元濟便以教科書為突破口,組織籌劃出版《文學初階》《中國歷史教科書》等90余種教科書,并打算編纂一整套普及性質的教科書。
當時,商務印書館剛與日本金港堂合資經營。在關于教科書的籌辦會議中,日方負責人稱只要套用日本現成模式“適當加上中國古代的故事”即可。張元濟則堅決反對。因為他發現世界各國的教科書編寫都是由淺人深,而中國的漢字并不適用這種模式。
1914年商務印書館已在全國各地設立了21個分館、4個支館、1個支店,資本達200萬元,員工有750人

最終,張元濟推翻了日本負責人的意見,與同事一起合作,按照政府頒布的最新學制,分年級學科編成了一套涵蓋算術、國文、歷史、地理等學科的《最新國文教科書》,共計375種、801冊。
“現在很多教科書研究的專家都認為,《最新國文教科書》是我國第一套最全面覆蓋各個學科的成熟教科書。”張元濟之孫、上海市文史研究館館員張人鳳介紹,教科書第一冊出版不到兩周,5000余冊就被搶購一空。
到1911年,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教科書市場占有率達 75% 左右,為國人普及教育做出了歷史性貢獻。可以說,這一場“教科書革命”,整整啟蒙了一代人。
值得一提的是,在日軍人侵期間,為了防止日本勢力或者漢奸收購股票控制董事會,張元濟連續8年不開股東會,并推辭說:“現在各地都在打仗,各地機構財產損失無法統計,業績也無法匯報。各位股東生活如有困難,我暫時墊發一些錢。”
在張元濟的堅持下,商務印書館的股權一直沒有落在日本人手里。然而為了兌現對股東的許諾,他不僅賣掉了自己的住宅,還寫字賣字貼補家用,一直堅持到抗戰勝利。
后來有人評價:“張元濟是商務印書館的靈魂人物,是他帶領商務印書館從一個小小的印刷作坊發展成為中國首屈一指的出版機構,穩穩占據著中國出版業的龍頭地位。”
革新者高夢旦:出版新式工具書
1902年,應張元濟的邀請,從日本留學回國的高夢旦出任商務印書館國文部部長。他與張元濟約定:“吾輩當以扶助教育為己任”。
進人商務印書館后,高夢旦就開始著手出版《最新國文教科書》。他的指導思想是“凡關于立身、居家、處世,以至事物淺近之理由與治生之所不可缺者,皆萃于此書。其有為吾國之特色,則極力表彰之;吾國之弊俗,則極力矯正之,以期社會之進步改良”。
在教科書編寫過程中,高夢旦提出以分科方法來編輯,并付諸實踐。
隨著新式學校的發展,國民對新式工具書的需求愈發凸顯。高夢旦便向張元濟提出編寫《新字典》和《辭源》的建議。很快,編譯所就設立了辭典部。高夢旦也親自參與到編寫工作中。他通過研究檢字法,將《康熙字典》214分部首簡化合并為80個,并用于《新字典》。
蔡元培給《新字典》作序時稱,“于民國成立之始,得此適用之《新字典》,其于國民之語言及思想,不無革新之影響。”
《新字典》和《辭源》這兩部辭書的出版編輯,開了我國出版現代工具書的先河。
高夢旦還積極為張元濟出謀劃策,為商務印書館選定了不少切合社會需要的選題。另外,印書館每成一書,他都要對成本逐項加以估計,并算出定價。他被張元濟視為左右手,被同事戲稱為“參謀長”。
“五四運動”之后,新文化興起。考慮到自身對新學“所知不多”,年過五旬的高夢旦主動辭去商務印書館編譯所所長職務,降任出版部部長,并親赴北京邀請時任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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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務印書館編輯出版的《辭源》是我國第一部新式辭書,開創了中國現代工具書的先河。
教授的胡適來主持編譯所工作。
胡適在《高夢旦先生小傳》里評價說:“這是老成人為一件大業求付托人的苦心。”
1920年,高夢旦提升沈雁冰任商務印書館下《小說月刊》主編。沈雁冰提出:“一是現存稿子都不能用;二是全部改用五號字;三是館方應當讓其全權辦事,不能干涉編輯方針。”高夢旦全部應允。
1928年,將近六十的高夢旦向商務印書館請求辭去出版部部長職務,只任董事一職。
三位先驅雖角色各異,卻共持“昌明教育、開啟民智”信念,在時代浪潮中接力托舉,讓商務印書館從小小的印刷作坊成長為照亮中國近現代文化之路的精神地標。他們的故事,可以說是一個民族在文化覺醒中艱難跋涉的縮影,而那浸潤著油墨香的文脈,至今仍在滋養著新的時代。
編輯/車玉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