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動了幼鳥的搖籃，血色雀云蔽日成絕唱

到南非克魯格公園觀看數十萬只紅嘴奎利亞雀掠食是全世界許多攝影師、自然學家的愛好，但近幾年，那里的紅嘴奎利亞雀的數量在離奇減少，數十萬只紅嘴奎利亞雀共同掠食的宏偉景象發生的次數也驟減。雖然當地的農民對紅嘴奎利亞雀的減少拍手叫好，但是科學家們依舊想解開紅嘴奎利亞雀數量銳減的謎團……

驚人的力量

克魯格國家公園是南非最大的野生動物園，位于德蘭士瓦省東北部，勒邦博山脈以西地區，毗鄰津巴布韋、莫桑比克兩國邊境。公園長約320千米，寬64千米，占地約2萬平方千米，有非洲象、羚羊、長頸鹿、牛羚、黑斑羚、鳥類等異獸珍禽。

每年有許許多多的攝影師從世界各地趕往此處拍攝野生動物，然而其中最讓人震撼的，莫過于紅嘴奎利亞雀群掠食的奇觀。那如紅色颶風般掠過草原的鳥群，能在半小時內將整片谷地啃食殆盡，又在下一秒騰空而起，在天空劃出壯觀的漩渦。

紅嘴奎利亞雀群在飛行時宛如一片巨大的黑色帷幕，遮天蔽日。它們運用巧妙的“雀海戰術”，在非洲大陸上所向披靡，不僅侵占了人類的糧食，甚至能將強大的非洲象逼至絕境。

2012年，動物攝影師安特羅·托普在克魯格公園拍攝非洲象。他發現三只非洲象正在一處即將干涸的水坑邊嬉戲，玩得不亦樂乎。象鼻卷起泥漿潑灑在彼此的背上，粗重的喘息聲混著低沉的鳴叫在草原上回蕩。

安特羅調整著長焦鏡頭，試圖捕捉這難得的溫馨畫面。突然，遠處傳來一陣細碎卻密集的嗡鳴，像是無數砂礫在摩擦。

“那是什么？”安特羅喃喃自語，鏡頭不自覺地轉向聲音來源。地平線上，一團黑紅色的云正在迅速膨脹。安特羅激動地喊了出來：“是紅嘴奎利亞雀群！天啊！實在是太壯觀了。”

紅嘴奎利亞雀們像被無形的手操控著，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瞬間遮蔽了半個天空。安特羅的心跳陡然加快，他見過無數次雀群掠食的場景，但這一次，他感受到了一種異樣的壓迫感。

雀群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撲向地面覓食，而是盤旋在水坑上方，形成一道旋轉的黑紅色漩渦。三只非洲象察覺到了異樣，停止了嬉戲，警惕地抬起頭，長鼻在空中揮舞，試圖驅散這些不速之客。但雀群并未退縮，反而越聚越密，像是一張巨大的網，緩緩向非洲象壓下。

“它們要做什么？”安特羅屏住呼吸，手指死死扣住快門。突然，雀群中分出一小股，像一支利箭，直沖向最年幼的那只象。

小象驚恐地鳴叫，試圖躲到母親身后，但雀群的速度太快，瞬間將它包圍。象鼻瘋狂地揮舞，卻只能擊落幾只雀鳥。更多的紅嘴奎利亞雀則趁機俯沖，用尖銳的喙啄向小象的眼睛、耳朵和鼻子。

“天哪！”安特羅看到小象的皮膚上出現了一道道血痕，雀鳥的攻擊像是一場精準的手術，每一擊都直指要害。母象怒吼著，用龐大的身軀護住幼崽，但雀群卻像有智慧一般，分成兩隊，一隊繼續攻擊小象，另一隊則騷擾母象，迫使它分心。

這場戰斗持續了近10分鐘，非洲象被逼退了50多米，雀群終于滿意地散開，像一片黑色的雪，緩緩飄落。小象蜷縮在母親腳下，渾身是血，顫抖著發出微弱的鳴叫。母象用鼻子輕輕撫摸著它，眼中滿是痛苦與無奈。

安特羅在緊張與刺激中拍下了這駭人的一幕，他放下相機，手還在不受控制地發抖。他從未見過紅嘴奎利亞雀如此攻擊大型動物，這完全顛覆了他對這種鳥類的認知。

安特羅將拍攝的照片發給朋友、生物學家卡爾·沃森：“我拍到了可以震驚世界的照片，我相信你一定會喜歡的。這種小鳥居然能夠撼動非洲象。”

卡爾收到照片之后嘖嘖稱奇：“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紅嘴奎利亞雀向來以群體掠食小型種子和昆蟲為生，像這樣主動攻擊大型動物，尤其是非洲象這種頂級草食動物，我還是頭一次見。”

自此之后，卡爾便開始密切關注非洲的紅嘴奎利亞雀。通過深入調查，卡爾了解到，紅嘴奎利亞雀外形與麻雀相似，長著獨特的紅嘴。它們主要棲息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地區，體長12厘米，體重15～26克，與體型龐大的非洲象形成了鮮明對比。

卡爾還發現，紅嘴奎利亞雀之所以進攻非洲象是有原因的。非洲象仗著體型巨大，經常肆意入侵其他動物的領地，四處尋找食物。而這三只非洲象，大概率是進入了紅嘴奎利亞雀的領地。

紅嘴奎利亞雀選擇的領地，一般擁有豐富的食物資源。它們的領地大多位于農民的田地之中。因為，紅嘴奎利亞雀以草籽和種子為食，農民土地里的糧食正好為它們提供了豐富的食物來源。而非洲象雖以植物莖葉、果實等為主食，但也不會放過田地里那些飽滿的草籽和種子，這與紅嘴奎利亞雀的“菜單”高度重合。

不僅如此，非洲象吃得還很雜，偷吃糧食時，草籽和種子會一并進入它們的肚子，幾乎不給紅嘴奎利亞雀留下一點生存空間。所以，為了爭奪農民田地里那點可憐的糧食，紅嘴奎利亞雀也會勇敢地和非洲象大打出手。

除了食物，水源也是它們產生沖突的另一個重要因素。非洲氣候干旱，水資源極為稀缺。紅嘴奎利亞雀需要水源來維持生命活動，它們常常會選擇靠近水源的地方作為棲息地。而非洲象同樣對水有著巨大的需求，一頭成年非洲象一天能喝掉上百升的水。當非洲象來到紅嘴奎利亞雀棲息地附近的水源地飲水時，就會與紅嘴奎利亞雀產生直接的沖突。

而且，非洲象身上還有紅嘴奎利亞雀想要享用的“美食”，這更是加劇了它們之間的矛盾。非洲象生活的環境復雜多樣，它們不像其他動物那樣有條件經常洗澡，也不會通過舔自己的皮毛來清潔身體。久而久之，非洲象身上常常聚集著大量寄生蟲，其中又以虱子居多。這些虱子在非洲象粗糙的皮膚和濃密的毛發間肆意滋生、繁衍，把非洲象的身體當成了天然的溫床。對于紅嘴奎利亞雀來說，這些虱子是一頓頓豐盛的美餐。在食物資源相對匱乏的非洲草原上，這無疑是一份意外之喜。

所以，當紅嘴奎利亞雀發現非洲象身上的“美食寶藏”時，就如同饑餓的老虎見到了鮮嫩的肉，立刻變得如饑似渴。它們成群結隊地落在非洲象身上，盡情地飽餐一頓。有的紅嘴奎利亞雀在吃得興起時，甚至會連非洲象的皮毛都啄掉，全然不顧非洲象的痛苦和憤怒。

這樣“以弱勝強”的震撼場面吸引了全世界無數攝影師、自然學家、動物學家前來觀賞。一時間，紅嘴奎利亞雀成了動物界當之無愧的“明星”，帶動了南非旅游業蓬勃發展。

消失的幼鳥

然而，自從2020年開始，卡爾發現紅嘴奎利亞雀的情況開始發生變化。許多前往克魯格國家公園拍攝紅嘴奎利亞雀掠食的攝影師都在抱怨：“現在想拍紅嘴奎利亞雀掠食太難了，以前遮天蔽日的鳥群現在偶爾才出現一兩次，鳥群數量減少了。”

卡爾聽到這些反饋后，內心的不安如潮水般翻涌。他覺得，紅嘴奎利亞雀數量的銳減絕非偶然，背后必然隱藏著復雜且嚴峻的問題。

2024年，卡爾發現網絡上抱怨紅嘴奎利亞雀數量減少的文章、視頻越來越多，于是聯系安特羅：“你今年去非洲拍照嗎？很多人發現紅嘴奎利亞雀的數量減少了，你了解具體情況嗎？”

安特羅也在為此頭疼：“確實是的，雖然依然有很多紅嘴奎利亞雀在吃莊稼，但像以前那樣攻擊非洲象的場景幾乎見不到了。你說會不會是我們人類的活動讓鳥的數量減少了？”

“我現在也不清楚具體狀況，我打算去非洲實地考察一番。”卡爾掛斷電話后，立刻著手準備前往非洲的行程。

抵達公園后，卡爾一刻也不敢停歇，馬不停蹄地展開了實地考察工作。他沿著紅嘴奎利亞雀曾經頻繁活動的路線，小心翼翼、仔仔細細地搜尋著它們的蹤跡。

然而，曾經那如烏云般遮天蔽日、氣勢磅礴的鳥群景象，如今卻已難覓蹤影。卡爾的眉頭越皺越緊，一種不祥的預感如陰霾般籠罩在他的心頭。

為了獲取更多線索，卡爾找到了當地的農民，向他們了解紅嘴奎利亞雀的最新情況。當地農民無奈地告訴他：“可能是數量變少了吧，以前不管怎么驅趕，都有鳥來吃糧食，現在倒好，只要在地里放上幾個稻草人，就基本沒什么鳥來了。”

卡爾緊接著追問：“那鳥的數量為什么會減少呢？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農民沒好氣地回應道：“要是知道是什么東西殺了這些鳥，我都要感謝它們。往年這個時候，紅嘴奎利亞雀們像蝗蟲一樣啃食我們的糧食，今年的收成至少能增加三成，孩子們終于能吃飽飯了。”

卡爾聽出了農民話語里的無奈與憤懣，他趕忙解釋道：“我理解您的心情，我是生物學家，就是專門來搞清楚狀況的，只有找到原因，咱們才能一起想辦法解決，既保護好您的莊稼，也能讓這些鳥好好生存。”

話雖這么說，卡爾的心情卻越發沉重。作為研究非洲鳥類生態的專家，他知道這種被視為“害鳥”的物種，實則是草原生態系統的關鍵一環。紅嘴奎利亞雀以草籽為食，控制著草原植被的生長，同時它們也是猛禽、蛇類和小型哺乳動物的主要食物來源。

農民聽了，臉色緩和了一些，嘆了口氣說：“唉，誰知道呢。這幾年這附近變化大得很。我還常常看見幼鳥的殘骸呢，說不定是被什么動物抓去吃了。”

可怕的捕食者

從當地農民處打探不到更多消息，卡爾只好找到克魯格公園的護林員馬特瓦納。馬特瓦納告訴卡爾：“這幾年確實會看見幼鳥的殘骸，傷口為撕裂狀，邊緣不整齊，周圍組織會有明顯的拉扯和破損痕跡，細碎的血痂和一種干涸發黃、色澤如苔蘚的黏液混雜凝結在地面，令人作嘔。”

馬特瓦納帶著卡爾找了幾十個紅嘴奎利亞雀的巢穴，其中有三個里面的幼鳥已不見蹤影，只留下破碎的蛋殼和帶血的羽毛。巢邊還殘留著奇怪的黃綠色黏液，散發著刺鼻的氣味。

卡爾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收集著樣本，還分析道：“這不是猛禽或蛇類的杰作，咬痕太小，邊緣并不整齊，而且這種黏液我從未在任何已知捕食者身上見過。”

接下來的3個月，卡爾幾乎睡在野外。他在繁殖區周圍布設了陷阱，安裝了聲音記錄儀，甚至徹夜守在觀測點，卻都沒有發現異常。

“捕食者仿佛幽靈，只留下痕跡，卻從不現身，”卡爾無奈地聯系安特羅，“之前，我懷疑是不是某種新型病原體引發了幼鳥的大量死亡，但是幼鳥殘骸上的咬痕又否定了這個猜測。我覺得最大的可能性還是有某種我們沒發現的動物吃了這些幼鳥。”

“要不你試試用攝像機呢？高清紅外攝像機可以拍到更清晰的畫面，說不定會有收獲。”身為攝影師的安特羅給卡爾建議。

卡爾四處奔走，申請研究經費，購買了12臺高清紅外相機。他將這些相機偽裝成石塊和樹樁，巧妙地布設在雀群最密集的繁殖區，希望能借助科技的力量揭開真相。

功夫不負有心人，通過紅外相機監測，卡爾終于捕捉到了驚人的畫面：披甲樹螽（也稱非洲大蟈蟈）趁母鳥離巢覓食時，如同一個陰險的殺手潛入鳥巢。它小心翼翼地靠近鳥巢，觸角不停地擺動著，探測著周圍的動靜，每一步都充滿了警惕。突然，披甲樹螽噴出一口黏稠的液體，部分液體迅速覆蓋了幼鳥的身體。幼鳥隨即發出一聲凄慘的叫聲，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仿佛在痛苦地掙扎。緊接著，披甲樹螽猛地伸出鐮刀狀口器，狠狠刺向幼鳥，瘋狂撕咬其身體，鮮血瞬間染紅了它那鋒利的口器，場面慘不忍睹。

卡爾怎么也沒想到，吃掉紅嘴奎利亞雀幼鳥的罪魁禍首竟是體長僅7厘米的昆蟲。這種身披“鎧甲”，擁有堅硬外骨骼和強壯后腿的昆蟲，憑借鋒利的口器和致命的毒液，居然能成為幼鳥的噩夢。

紅嘴奎利亞雀能夠利用種群合作逼走比它體型大數百倍的大象，而它的幼鳥又會被比它體型小得多的披甲樹螽吃掉，真是自然界弱肉強食法則下令人驚嘆又無奈的奇妙循環。

知道誰是殺死幼鳥的兇手后，卡爾又不停地翻找資料，想要找出披甲樹螽出現的原因。

終于，卡爾在一篇論文中了解到2010年前后，東非木材貿易興起，這看似平常的商業活動，卻為生態災難埋下了伏筆。原產納米比亞干旱區的披甲樹螽，隨著運輸車輛中的腐木與土壤進入了南非。

披甲樹螽的卵鞘黏附于貨物縫隙，憑借著耐旱特性，在運輸過程中存活了數周。當車輛抵達克魯格公園周邊卸貨區時，這些不速之客悄然落地，開始了它們在異國的“征程”。

南非的生態環境對于披甲樹螽來說，簡直就是天堂。這里缺乏能制約它們的天敵，比如專食大型昆蟲的蜥蜴、鳥類等。

而披甲樹螽本身具有強雜食性，食腐、同類相殘都不在話下，再加上強大的環境耐受力，無論是干旱還是濕潤氣候，它們都能適應。全球變暖更是為它們的發展推波助瀾，延長了它們的活躍期，使得種群數量呈指數級增長。

在探索生存資源的過程中，披甲樹螽發現了紅嘴奎利亞雀巢穴密集的區域。這里幼鳥防御力弱，對于它們來說，簡直就是高效的蛋白質來源。單只成蟲一夜間可獵殺多只幼鳥，這使得雀群繁殖成功率暴跌。

而且，披甲樹螽的危害遠不止于此，它們還會破壞當地的農作物，讓農民們苦不堪言。為了捕殺披甲樹螽，當地人想盡了辦法，做了許多努力，始終沒有太好的效果。

當地政府也加入了這場斗爭，噴灑廣譜殺蟲劑，這種方法雖然短期內滅殺了不少地表成蟲，但誤傷了蜜蜂等益蟲，而且披甲樹螽蟲卵深藏土壤，難以根除。

面對如此嚴峻的形勢，卡爾經過深入研究和反復試驗，提出了三重策略。首先是天敵引入，他們從博茨瓦納引入原生樹螽的天敵非洲巨蜈蚣（專食蟲卵）和寄生蜂（產卵于螽斯體內），希望通過自然的生態平衡來控制披甲樹螽的數量；其次是物理隔絕，在核心繁殖區鋪設硅藻土隔離帶，硅藻土具有獨特的物理結構，能夠磨損昆蟲外殼，使其脫水死亡，從而阻止披甲樹螽靠近鳥巢；最后是信息素陷阱，利用雌性分泌信息素誘捕雄性，破壞它們的交配周期，減少種群繁殖。

有關部門也積極發動居民參與“清巢行動”。定期組織居民翻查鳥巢周邊灌木叢，手工清除卵鞘，從源頭上減少披甲樹螽的滋生。同時，推廣禽類養殖，讓禽類啄食幼蟲，形成生態防控鏈，既保護了生態環境，又促進了農業發展。

經過一段時間的治理，卡爾驚喜地發現，披甲樹螽的數量得到了有效控制，雀群也逐漸恢復了生機。曾經寂靜的鳥巢又重新充滿了歡快的叫聲，幼鳥們在鳥巢中茁壯成長。

這次經歷讓卡爾認識到，徹底滅絕披甲樹螽既不可能也無必要。在生態系統中，披甲樹螽也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它們能夠分解腐質、控制小型害蟲，維持著生態的平衡。

人類在治理生態問題時，不能一味地追求消滅某種生物，而應該尊重自然規律，尋求與自然的和諧共生，只有這樣，才能實現生態環境的可持續發展。

"""""""""" 編 輯/葉正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