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抗戰題材郵票猶如一部鐫刻在方寸之間的“微型史詩”。根據筆者的系統梳理和研究,截至2025年8月,根據地、解放區及新中國郵政累計發行了64套抗戰題材郵票。這些郵票不僅是郵資憑證的載體,更凝結著一個民族在危難中的抗爭、勝利后的沉思與復興路上的回望。從戰火中的宣傳利器到和平年代的精神圖騰,這些郵票在選材內容、印制技術與藝術表達上的演變,勾勒出中華民族對自身歷史記憶的不斷深化。
抗戰題材郵票的選材始終與時代需求同頻,從戰時對“抗爭場景”的即時記錄,到勝利后對“紀念符號”的專門塑造,再到新中國對“歷史維度”的全面拓展,最終形成了一幅立體的民族記憶圖譜。
戰時紀實:以“在場感”激活抗爭記憶
1931年至1945年間,各抗日根據地發行的郵票用最樸素的畫面構建“人人皆是抗戰參與者”的集體認知。1938年晉察冀邊區臨時郵政總局發行的“抗戰軍人”紀念郵票(圖1)中,手持鋼槍的戰士朝著抗敵前線奔跑,讓“沖鋒”不再是抽象口號。1941年冀南抗日郵政總局發行的“冀南抗日”郵票更將“抗爭”與“生活”緊密交織:1分面值的中國地圖邊框標注“抗戰建國”“團結進步”,將國家命運嵌入日常認知;5分面值的工農群眾高舉寫有“改善民生”“實行民主”的旗幟,讓軍民明白“抗戰不僅是保家衛國,也是為了更好的生活”;1角面值的“鴻雁銜書圖”中,鴻雁掠過村落的畫面,暗合戰時“家書抵萬金”的普遍情感,用溫情記憶強化“守護家園”的決心。
其他抗戰相關郵票中的“戰士沖鋒圖”(圖2)“騎兵圖”“擲彈圖”“持槍戰士圖”,則通過視覺強化構建“共同記憶”。看到這些郵票,就像親歷了戰斗,這種“代入感”讓每一枚郵票都成為激發斗志的“記憶觸發器”。

勝利初期:以“紀念符號”固化歷史記憶
1945年抗戰勝利后,郵票選材從“即時戰斗”轉向“歷史回望”,通過紀念建筑、領袖形象與象征性場景,將勝利喜悅轉化為可傳承的記憶符號。1945年晉察冀邊區郵政管理局發行的“抗戰勝利”紀念郵票(圖3)主圖為“八路健兒疆場殺敵圖”,以全景式構圖再現戰斗場景——八路軍的沖鋒、敵人的潰逃,細節雖經藝術加工,卻精準捕捉了“勝利源自浴血奮戰”的核心記憶。
山東省戰時郵務總局同年發行的“抗日民族戰爭勝利”紀念郵票(圖4)則更具象征意味:毛澤東同志揮手指引的姿態與背景中“光芒四射的高層建筑”形成呼應,將“勝利記憶”與“建設新社會”的未來想象相連接,讓民眾在歡慶之余明白“勝利是新征程的起點”。
紀念性建筑的大量出現,標志著“記憶載體”的物化。1946年山東省郵政管理局發行的“膠東抗日烈士紀念塔圖”郵票(圖5)中,剛落成的紀念塔塔身挺拔,塔尖旗幟飄揚。它不僅是物質存在,更成為“緬懷先烈”的精神地標。
1949年東北郵電管理總局發行的“‘八一五’四周年”紀念郵票(圖6)中的東北抗日烈士紀念塔,以“高聳入云”的仰視視角,將個體犧牲升華為“民族精神”的象征,讓“銘記”成為集體記憶的重要維度。
新中國時期:以“多維敘事”豐富記憶內涵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抗戰題材郵票的選材突破“單一視角”,通過納入國際戰場、全民參與、歷史細節等維度,構建起更完整的民族記憶體系。1952年紀16“抗日戰爭十五周年”紀念郵票(圖7)以“盧溝橋風云”“平型關勝利”等標志性場景,搭建起“抗戰歷史脈絡”的初步框架。
1995-17“抗日戰爭及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50周年”郵票(圖8)則首次將“華僑捐獻”“臺灣光復”“芒友會師”等場景納入,讓“全民族抗戰”“中國戰場的國際意義”等記憶維度得以凸顯。
2015年發行的2015-20“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勝利70周年”郵票(圖9),更是“記憶全景”的集大成者。13枚郵票采用“紀念場館+歷史場景”的雙重構圖:“九一八歷史博物館”背景是事變當晚的硝煙,“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背景是大屠殺的慘烈瞬間,“滇西抗戰紀念館”背景是遠征軍沖鋒的身影……場館的“靜態”與場景的“動態”形成對話,讓分散的歷史片段凝聚成連貫的民族記憶。

郵票的印制技術不僅是工藝的體現,更是時代記憶的“物質載體”。從抗戰時期的“簡易樸素”到新中國的“精密先進”,技術演變本身就是一部微縮的歷史,讓民族記憶在紙張與油墨中得以固化與傳承。
戰時工藝:艱苦環境中的記憶印記
抗戰時期,郵票印制只能“因陋就簡”,卻意外形成了獨特的“戰時記憶質感”。石印技術因操作簡便成為主流,1938年“抗戰軍人”郵票(圖1)便是典型:略顯模糊的圖案,不均勻的著色,不整齊的裁剪……這些“不完美”恰恰成為歷史的印記,讓人聯想到“在艱苦中堅持抗爭”的歲月。
麻紙、草紙等自制紙張表面粗糙,部分郵票甚至用報紙背面印刷。如今觸摸這些郵票,能感受到紙張的厚重與質感,仿佛能觸碰到根據地軍民“缺紙少墨仍堅持發展”的艱辛。無齒孔、無背膠的特征,以及“倒印”“漏印”等變體票,都不應算是技術缺陷,而是“戰時記憶”的特殊注腳。
勝利后過渡:技術規范中的記憶沉淀
抗戰勝利至新中國成立前,郵票印制技術向“規范化”邁進。石印技術升級后,圖案線條更清晰,1945年“抗戰勝利”紀念郵票(圖3)的印制質量較戰時顯著提高,讓“勝利場景”的記憶更鮮活。膠印技術開始嘗試,1949年華東財辦郵電管理總局發行的“山東二七建郵七周年”紀念郵票(圖10)則通過膠印技術,將“人背驢馱過封鎖線”與“火車運輸”的對比場景生動再現,讓“郵政發展”的記憶與“抗戰勝利后社會進步”的敘事相融合。
新中國技術:科技賦能中的記憶升華
新中國成立后,1959年北京郵票廠建成,影寫版、膠雕套印等技術的運用,使1965年紀115“紀念抗日戰爭勝利二十周年”郵票(圖11)中,源自中國人民軍事博物館何孔德創作油畫的《毛主席在著作》層次感得以完美再現,都通過油墨的濃淡變化精準傳遞,讓毛澤東同志在延安窯洞撰寫《論持久戰》的歷史記憶更具感染力。

進入21世紀,防偽技術與數字工藝的融合,讓記憶的傳承更具“時代性”。2005-16“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60周年”紀念郵票(圖12)運用的熒光油墨,在紫外線下能顯現編碼;2015-20“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紀念郵票(圖9)采用了防偽紙張、防偽油墨、異形齒孔、熒光噴碼等防偽技術。這些技術不僅是工藝的進步,更是通過創新激活對過往的記憶。
抗戰題材郵票的藝術表達,始終服務于“記憶傳遞”的核心需求。從戰時“簡單直接”的符號化表達,到勝利后“敘事與象征”的結合,再到新中國“專業化與史詩性”的創作,藝術手法的演變折射出民族對自身記憶的理解不斷深化。
戰時符號:以“極簡表達”凝聚記憶共識
抗戰時期的郵票藝術遵循“高效傳遞”原則,用最簡潔的符號構建全民共通的記憶錨點。構圖上的“去多樣化”讓主體更突出:“抗戰軍人”郵票(圖1)刪除所有冗余元素,讓“向前沖鋒的戰士”成為唯一視覺焦點,這種“減法藝術”確保識字與不識字的人都能瞬間理解“抗敵”的核心含義。

色彩的“情感化運用”強化記憶沖擊。紅色(象征熱血)、黑色(象征抗爭)、藍色(象征堅定)的單色使用,雖受技術限制,卻意外增強了情感的純粹性。冀南抗日郵票中,中國地圖及“抗戰建國”“團結進步”口號以紅色印制,在粗糙土紙的襯托下格外醒目,讓“團結”的記憶與視覺感受綁定。
生活化符號的“共情設計”讓記憶更易代入。“鴻雁銜書圖”中的村落、“工農舉旗圖”中的群眾,都是根據地軍民熟悉的生活元素。這些符號將“抗戰記憶”與“日常經驗”連接,讓民眾意識到“保衛家園”不是抽象口號,而是守護眼前的生活場景。
勝利后敘事:以“場景與象征”深化記憶層次
抗戰勝利后,郵票藝術開始通過“完整敘事”與“象征隱喻”,豐富記憶的內涵。場景的“故事化構建”讓記憶更具細節:1945年“抗戰勝利”紀念郵票(圖3)的“八路健兒疆場殺敵圖”,通過騎兵與步兵的配合、敵人的潰敗姿態,構建出“勝利來之不易”的完整敘事。
“七七抗戰十周年”郵票(圖13)中,“巨手舉槍”的意象將“個人抗爭”升華為“民族力量”,左上方的陽光與“7.7”立體字則賦予歷史事件“覺醒”的精神內涵,讓“七七事變”的記憶從“事件本身”延伸至“民族意識的轉折點”。“八一五東北解放二周年”郵票(圖14)用“旭日”象征新生,“白山黑水”代表故土,“高粱”寓意豐收,三者共同編織出“東北光復”的復合記憶。
新中國史詩:以“多元藝術”構建記憶共鳴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郵票藝術走向專業化,通過多元形式與宏大敘事,讓民族記憶獲得更持久的生命力。藝術形式的“跨界融合”豐富記憶的呈現:紀16郵票(圖12)借鑒攝影(“平型關勝利”源自沙飛戰地照片)、油畫(“歡送新四軍抗日”源自邵宇作品)等形式,讓歷史場景的記憶更具真實感;2015-20小型張(圖15)以潘鶴雕塑《大刀進行曲》為核心,通過雕塑的立體感傳遞“抗爭的力量”,這種“三維藝術”比平面圖案更能引發情感共鳴。
系列化的“史詩性敘事”讓記憶更系統。1995-17郵票(圖8)以8枚聯票構建“七七戰火—臺兒莊大捷—百團大戰—敵后游擊戰—芒友會師—華僑捐獻—臺灣光復—偉大勝利”的完整鏈條,將分散的事件記憶串聯成“全民族抗戰”的宏大史詩;2015-20郵票(圖9)的13枚“場館+場景”聯票,以黑色主調貫穿,形成連貫的“記憶長卷”,讓“九一八”“南京大屠殺”“滇西抗戰”等片段記憶,在“銘記歷史”的主題下形成有機整體。
64套抗戰題材郵票,64個記憶的切片,共同構成了中華民族的“集體記憶相冊”。從選材上的“從點到面”,到技術上的“從粗到精”,再到藝術上的“從簡到繁”,這些郵票的演變不僅是郵政史的縮影,更是一個民族對自身歷史認知不斷深化的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