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心可鑒

如膠似漆、烏漆墨黑、漆黑一團……當讀到這些“漆味”十足的詞語，你有沒有仔細思考過它們為何如此表述，又有著怎樣的文化意味？

春日里的一天下午，記者來到濟南市百花洲畔的“格物小厝”非遺工坊，伴著濟南市髹漆技藝傳承人王國強的講述，漆的面貌逐漸清晰。

“多才多藝”的大漆

與普通的油漆不同，王國強所講述的漆，指的是從漆樹上采割下來的純天然液體，又叫大漆、生漆、國漆。

漆以前寫作‘ 桼’ ， 可以看到， 桼這個字的構成， 上邊是‘木’，中間的一撇一捺可以看作人，也可以視為漆樹上被割開的口子，最下邊的‘水’意為木汁如水般滴落，非常形象地說明了大漆的來源。”王國強繪聲繪色地介紹道。

因具有防腐、防潮、耐酸堿等諸多特性，大漆被廣泛應用于制作漆器。“大漆是一種獨立的材料，不像油漆只是被作為涂料使用。稱大漆為材料，就是因為它有綜合的功能，既可以用作涂料，又可以制作各種器皿。”王國強說，大漆還是一味中藥材，《本草綱目》等醫書中便有相關記載。

與膠的作用相似，大漆也可以用來粘合物體，是一種有效的粘合劑。因此，古人常將膠、漆二字合用，創造出“如膠似漆”“膠漆之分”“以膠投漆”等成語。上世紀90年代，唐朝樂隊用一首《夢回唐朝》，讓樂迷感受到了中國搖滾樂的力量，在充滿詩意的歌詞中，一句引自杜甫的“天下朋友皆膠漆”，表達了自古至今人們對友情的珍視。

那么，漆黑一詞又是如何來的？原來，這正與大漆凝固后的顏色有關。王國強說，大漆經過氧化凝固后，會逐漸變為琥珀色、黑色。中國傳統色彩中，漆黑、烏黑、玄青都代表黑色，但漆黑的顏色要更深一些。

大漆，就是這樣一種充滿文化意味的多功能、復合型材料，在歷經歲月的洗禮后依然發揮著應有的作用。“中國是漆樹的重要產地，早在8000多年前，中國人就已經開始使用大漆了。我們祖先真的是非常有智慧，能發現這么好的材料，直到現在人們還在受益。”話語間，王國強充滿了自豪感。這種自豪感，源自他對中國漆藝的深入研究，也源自他所熱愛的這份事業。

通往夢想之路

受父親的影響， 王國強從小動手能力就很強，經常自己制作一些小物件。大學畢業后，他先后在大型國企和互聯網公司工作。隨著時間的推移，王國強越來越覺得個人價值的實現與穩定優越的工作之間并不能畫等號。于是，他在30多歲的年紀聽從內心的召喚，開啟了他所向往的漆藝人生。

對于這樣的決定， 王國強有自己的考量。“我們每個人都有愛好，比如喜歡釣魚，那就專門釣魚好了，釣魚也能掙錢。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不用非要等到有錢有閑了才去發展個人愛好，繞這么一大圈干嘛呢。”在王國強看來，只要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就一定能夠做好。

2016年， 王國強創立“ 格物小厝”漆藝工作室，主要從事漆器、古琴等的純手工制作和修復，以及漆藝文創產品的設計定制。“我所從事的行業本身就很小眾，算是自己開辟的一條賽道吧。”王國強介紹，簡單來講，髹漆就是使用大漆制作和修復器物的一種傳統工藝，大到古琴，小到耳環，都可以成為髹飾的對象。

耳邊， 竇唯的《簫樂冬爐》不停地回響，墻上，古琴、中阮等樂器似在訴說著過往，整個小屋在音樂的烘托下更添幾分藝術氣息。對于王國強來說，不管是生活中還是工作時，音樂都是必可不少的元素。“我喜歡古琴，而古琴本身就屬于木胎漆器，可以說它承載了我的雙份熱愛。本來我是想自己制作古琴玩，沒想到周圍有很大的市場需求，慢慢就形成了規模。”王國強說，從事古琴制作的匠人，有個專業的名字——斫琴師。制作一張古琴，斫琴師需要將木頭雕刻出琴的形狀，再經過一系列的復雜工藝層層上漆后制得。“上漆需要耐心，每涂完一層，就要等漆面完全干燥后才能涂下一層。這個過程非常消耗時間，一張優質的古琴，沒有一兩年是不可能完成的。”

為了提高斫琴水平， 王國強多年來四處奔走，北京、上海、湖北、貴州等地都留下了他求學的足跡。經過著名斫琴師田雙琨等前輩的指導，加之自身的刻苦鉆研，王國強的技藝突飛猛進。如今，經王國強斫制的古琴，品相優美、聲音圓潤，受到眾多業內人士的認可。

此外， 王國強還嘗試將髹漆技藝施于吉他之上，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收獲。“我將礦物原料加入傳統大漆中，調制成類似國畫的色彩，再用傳統印染技藝將圖案附著在吉他琴體上，就制作成了一把具有抽象紋理的漆面吉他。”王國強的這一創新之舉，得到著名作曲家卞留念的注意，他也逐漸在吉他圈里有了名氣，不少吉他手如陳磊、趙衛等人都曾用他制作的漆面吉他演奏過。在2023年中國（上海）國際樂器展上，王國強制作的漆面吉他被格萊美前主席尼爾·波特諾一眼看中。

為了那份熱愛

在王國強看來， 大漆本身是日用品，應該用在生活當中，而不是放在博物館里展示。為此，他努力研究老祖宗流傳下來的髹漆工藝并不斷鉆研創新，努力將傳統漆器融入現代生活。

成書于明代的《髹飾錄》， 是中國目前唯一留存下來的古代漆藝專著，反映了中國古代手工造物的獨到思想、天人合一的哲學觀、精致尚古的審美觀以及敬業敏求的工匠精神。“這部書曾經在中國失傳了很久，直到1927年其手抄本才被朱啟鈐發現并從日本引介回國，印刷出版后，我們才得以了解中國傳統漆器的整體面貌。”談起這部書，王國強眼神中充滿了敬意。對于書中涉及到的漆器種類及工藝技法，王國強表示其豐富程度讓他不敢想象，許多流傳到現在的工藝也只是占了一小部分，只有不斷研究實踐，才能讓它們重現風采。

用古籍殘片當背景制作而成的小夜燈、經層層刷漆后得到的琥珀色茶則、用漂流漆技法創作的團扇……諸如此類的生活常用物品，都是王國強的用心之作，傳統髹漆技藝在他手里獲得了新的載體。創作之余，王國強還與業內人士共同起草制定了《螺鈿鑲嵌漆器制作工藝規范》《大漆金繕修復工藝標準》，為行業健康發展作出了積極貢獻。

在傳承髹漆技藝的同時，王國強還有一個夢想，那就是讓漆樹重現山東。“從司馬遷《史記·貨殖列傳》中的記載可知，山東曾經盛產漆樹，但后來尤其是近百年來，山東的漆樹就基本絕跡了。”王國強說，這幾年他一直在做田野調查，希望能在山東發現一些野生漆樹，但苦于時間和資金問題，這項工作進展較慢。還好，作為有心人的王國強還想了別的辦法：培育山東本土的漆樹樹苗。“9年前，我從山西移植了多棵漆樹樹苗，這些樹苗只是當作標本，并不拿去采割，我也擔心它們有可能會不適應這邊的環境，目前來看，它們長勢良好。”

整個采訪過程，“格物小厝”非遺工坊里都在放映著一部關于大漆和夢想的紀錄片。門外，那棵被王國強精心呵護的漆樹樹苗，正努力向上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