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牙鼓手

“狼牙”是綽號，我給她起的，叫了十幾年，我們的情誼也綿延了十幾年。

初中一年級，“狼牙”從四川老家轉來，和我成為前后桌。那時大家都處在身體發(fā)育期，學校提供的簡餐滿足不了我們旺盛的食欲，所以我們天天討論吃的。“狼牙”經(jīng)常繪聲繪色地給我們描述四川小吃，其中最吸引我的是狼牙土豆。她說她暑假時天天看姥姥做，所以早就學會了，讓我周末去她家，她親自做給我吃。

我被饞蟲勾得心癢難耐，好不容易挨到周末，顧不上吃早飯，早早就直奔“狼牙”家。

“狼牙”給我開門時，已削好一盆土豆。她把土豆切成狼牙棒狀，得意揚揚地對我說：“見證奇跡的時刻到了。”

“狼牙”話音剛落，她媽就沖進廚房，揪住她的辮子，將她拽到院子里，按住她的腦袋往一個涂料桶上撞。

“咚！”巨大的撞擊聲回蕩在院子里。

“狼牙”嘶吼道：“憑什么打我？！”

她媽提溜著那個涂料桶，指著上面的洞，怒氣沖天地說：“這是一桶新的涂料，你給倒了！不打你打誰？”

“狼牙”振振有詞：“我要用桶！”

原來，“狼牙”有個做架子鼓手的夢想。因為家里沒錢買鼓，她便以盆和桶為鼓，摸索著自學。她沉迷于練習，時常把盆和桶敲爛。一個兩個，家人還能容忍。但后來，她越來越癡迷，家人勸了幾次她都不聽，這次還把一桶新涂料倒了，繼續(xù)敲空桶，她媽終于忍無可忍，所以對她下了狠手。

作為她的好友，我不能袖手旁觀，隨即拉上“狼牙”去逛縣城的樂器行，竟沒有找到一臺價格在我的經(jīng)濟承受范圍內的架子鼓。

我想起二舅是做五金焊接的，便把壓歲錢給二舅，請求他幫忙打一臺架子鼓。

二舅打的架子鼓外觀彪悍，看上去既不精致也不優(yōu)雅，但它是“狼牙”擁有的第一件樂器。怕架子鼓被她媽給砸了，“狼牙”決定把鼓放在我家，每天放學后，她先騎車到我家，練上兩小時再回家。

學校離我家并不近，“狼牙”先到我家，再從我家出發(fā)回家，路程會更遠。但架子鼓一敲，發(fā)出或砰砰或隆隆的炸響，那是夢想穿過時空隧道的回音，抵消了追夢路上的辛苦。

初中三年、高中三年，“狼牙”舍近求遠，堅持練習了六年。六年，在一個故事中只是個時間過渡，但對于練樂器的人來說，是幾十根敲斷的鼓槌，是幾十片敲到薄至幾乎透明的镲片，是手上磨出的血泡導致握不住筆，卻依然堅持抄樂譜的無數(shù)個日夜……

少女的堅韌，把我的父母都感動了，他們調侃“狼牙”：“小狼人，你將來一定能成大事。”

可就在藝考前一天，“狼牙”沒來我家練習。兩千多個日夜的風雨無阻，讓她的這次缺勤顯得十分突兀。我在QQ上問她怎么回事，她說她媽不許她參加藝考，把她鎖在了家里，要等藝考過后再放她出來。

就剩臨門一腳，卻要放棄之前所有的堅持？我比“狼牙”還接受不了，想都沒想便騎上電動車，飛奔到她家。

她家大門緊閉，不管我怎么敲，她媽都不開門。

我唰唰唰地爬上大門，英雄氣概爆棚，嘶喊著：“‘狼牙’，我來救你！”

但尷尬的是，我有恐高癥，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得騎在大門上。

就在這時，“狼牙”從窗戶里看到我騎在她家大門上，顧不上可能被揍，跑出來營救我。

開了大門，我飛速地將電動車掉頭，“狼牙”跳上車，我們倆一路狂奔到我家。我要求家里人嚴陣以待，以防“狼牙”媽媽來攪局。

不出所料，“狼牙”藝考順利，被本省最優(yōu)秀的音樂學院錄取。

學校為學生們提供了專業(yè)的樂器和教學。“狼牙”摸到了真正的架子鼓，受到了名師的點撥，如虎添翼，一路飛馳，去了中央音樂學院深造，后來去了美國發(fā)展。

雖然有許多年沒見面，但我們倆一直保持聯(lián)系。為了紀念我們的情誼，她連網(wǎng)名下的備注都是我對她的愛稱——“狼牙”。

前幾年，“狼牙”回國，第一件事就是找我，我們像當年一樣一起逛街、吃東西。

物質條件變好了，狼牙土豆已是大街上隨處可見的小吃，但對我們倆來說，它的意義太特殊，必須買。聊到“狼牙”綽號由來的那天，回憶有喜有悲，“狼牙”又笑又哭。

這時我才知道，當年“狼牙”為了練鼓倒掉的那桶涂料，是她媽為了跟人學刷墻而買的，她媽干臟活兒、累活兒，就是為了給女兒籌錢買架子鼓。后來“狼媽”阻止女兒參加藝考，也不過是因為聽信了謠言，說有黑幕，認為女兒肯定考不上，她實在受不了女兒的藝術天分被否定。“狼牙”六年里天天晚歸，從未被她媽責罵，這已經(jīng)是她媽對她學架子鼓最大的默許。不然當年藝考前夕，“狼牙”匆忙出逃，第二天一早是誰送來了她的準考證和身份證？也是她媽。“狼媽”深愛女兒，但因為貧窮和眼界的局限，差點兒埋沒了一個天才，也無意中造就了天才百折不撓的精神。

國外知名音樂公司沒能留住“狼牙”。她這次回國后選擇留下，找了塊場地，辦了一所音樂學校，花費兩年時間培養(yǎng)出的第一批學員全部考進各大藝校。她自己也成為受人認可和尊敬的老師。

“狼牙”從泥淖中發(fā)芽，歷盡曲折才長成參天大樹。她深知追夢的艱難，因此甘愿費盡心力，幫助那些同樣有夢想的孩子。

“狼牙”的追夢史，比任何名人的故事都更能激勵我，讓我一次又一次在前行的路上克服自我懷疑與放棄的念頭。

有很多原因會阻礙一個人成才，而天才不為此所限，一是相信自己，二是能夠堅持。這也許就是天才的“天”，比“人”多兩橫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