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人喜歡戲,老街也被叫作“曲子窩”。老街人對戲曲是融入血脈要了命的喜愛。老街的男女老少都會唱戲,祖孫三代就可以演一出全本的《鍘美案》。老街出了許多響當當?shù)睦鎴@人物,戲霸洛半城、青衣梨花白、曲子王常河都被老街人稱為“唱家”。唱家是老街人對梨園人物的最高贊譽,不光得嗓子亮、扮相好,關鍵還得品行高。有人在劇團演了一輩子戲,在老街人口中也只是個唱戲的,成不了唱家。
秋月菊是個唱家。秋月菊的大名,老街人都不記得了,見了面都叫她秋先生、秋老師、秋師傅。
秋月菊自小眉清目秀,兩只大眼睛左顧右盼,格外有神。讀小學時,她就是學校的文藝隊員,登臺唱戲落落大方不怯場,只是家境窘迫,常常食不果腹。秋月菊十歲剛上四年級時,老街劇團來學校挑選學生,一眼就選中了她。
秋月菊不愿離開學校,她喜歡讀書,舍不得老師和同學。
可家里人執(zhí)意要她去劇團,雖然是做學徒,可端的是公家飯碗,家里省了一個人的口糧,每月還有幾元補貼。
秋月菊進了老街劇團,練功認真刻苦,她知道自己沒有回頭路。
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秋月菊苦練十年,戲唱得十分出色,人也出落得俊俏風雅,卻少有登臺唱戲的機會,多是跑跑龍?zhí)住G镌戮找仓溃瑒F不是只憑唱得好就能闖出一片天地的地方。一本戲,就那么幾個主要角色,劇團的老唱家還輪不過來,哪有你新人露臉的機會?
也不是沒有機會。老街有位周公子看中了秋月菊,周公子說了,只要秋月菊跟了他,準保讓她當主角,唱紅老街。
周公子的老爹在文化部門是個頭頭兒,對周公子很溺愛,他身邊從不缺女人。
秋月菊也明白,憑自己的家境,怎么會被周家看中?周公子也就是把自己當個玩物罷了。任憑周公子軟磨硬泡,秋月菊就是不理會。周公子氣得咬牙切齒,說信不信我讓你跑一輩子龍?zhí)祝浚?/p>
老街臨近洛河,每年雨季河水暴漲,淹沒田地房屋。雨季到來之前,老街都要組織人力治理河灘。家家戶戶出人出力,每個單位也要抽調(diào)人員參加治理,俗稱“擔河灘”。
秋月菊報名,參加擔河灘。在劇團也無戲可唱,還不如去擔河灘自由自在。
擔河灘的人吃住都在工地,白天挖泥清淤疏通河道,擔沙擔泥加寬河堤,晚上點著篝火看星星,用河水洗浴,睡帳篷。
擔河灘指揮部有個廣播站,播報擔河灘的工程進度,表揚好人好事。廣播員是秋月菊的小學同學,秋月菊去廣播站玩,同學慫恿她唱上一段豫劇《祖國的大建設一日千里》助助興。唱戲是本行,秋月菊也不膽怯,就對著話筒清唱了一段。
沒想到堤壩上的民工們歡呼叫好,把廣播站圍了個水泄不通。
晚上聽秋月菊唱戲成了擔河灘的人最享受的事。
后來,有人拉弦,有人司鼓,居然湊齊了一個戲班子。老街人聽說洛河灘有唱戲的,都早早聚在堤壩上等候,聽戲的人越來越多。
省報的一位記者,把秋月菊在河灘上給大家唱戲的照片登在了報紙上,秋月菊成了老街婦孺皆知的明星。年紀輕輕的秋月菊白天和眾人一起挖沙擔泥,夜晚為大家唱戲助興,各種角色、各種唱段她張口就來,不怕苦不說累。大家都喜歡這位模樣俊俏、大方可愛的姑娘,于是秋月菊就被老街人尊稱為唱家。
老街人就認秋月菊,劇團只要有秋月菊的戲,場場爆滿,許多外地的戲迷也都專程來老街聽她的戲,秋月菊成了名副其實的臺柱子。
戲臺上的“出將”“入相”,如同洛河兩岸的春去秋來。如今洛河兩岸已被治理成濱河花園,成了市民休閑散心的好去處。老街的戲園子卻日漸蕭條,進戲園子看戲的人越來越少。老街劇團終究還是解散了,人員各謀出路。
秋月菊倒是坦然,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自己年輕時風光了,盡興了,到了知天命之年,坦然回家?guī)O子。
秋月菊的小兒子在老街開了家“婆婆手搟面”面館。店里忙不過來時,秋月菊就去幫忙打個下手。秋月菊做手搟面可是有功底的,她從小就幫家里干活兒,搟的紅薯粉面條筋道爽滑,吃過的顧客都豎大拇指。
秋月菊干活兒累了,就自己唱上一段戲,有顧客把秋月菊邊搟面條邊唱戲的視頻發(fā)到了網(wǎng)上,結果一夜爆火,“婆婆手搟面”面館成了網(wǎng)紅打卡地。
許多人來找秋月菊,要跟她學唱戲,還有不少孩子也被家長帶來要拜秋月菊為師。小兒子覺得這是個生財之道,就私下收費。秋月菊知道后,辭了小兒子店里的活兒,回到戲園子辦了個免費的培訓班,中午還管孩子們一頓手搟面。
轅門外三聲炮如同雷震,
天波府里走出來我保國臣。
頭戴金冠壓雙鬢,
當年的鐵甲我又披上了身。
帥字旗,飄入云,
斗大的“穆”字震乾坤。
上寫著,渾天侯,穆氏桂英,
誰料想,我五十三歲又管三軍……
老街人聽著秋月菊唱戲,說,咱老街是曲子窩,咱們啥陣勢沒見過?有了秋月菊,老街就再不缺好唱家了。
還是老街人會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