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到退休年齡了。昨天,小王科長找他談話,老領導,您的退休文件到了。
老班一時半會兒蒙圈了。這么快就退休了?參加工作,仿佛就在昨天。小王科長當年還在自己手下端茶倒水,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決定自己的去留了。
鬧鐘依然在早晨六點鐘響起。老班一激靈,慌忙從被窩里爬起來,驚醒了老伴兒。老伴兒一臉的倦怠和不高興,說,你個老東西,外面冷,起這么早找食吃?老班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jīng)退休了呀,不需要起這么早!他呆頭呆腦地縮回被窩,眼睛盯著天花板上粉色的吊燈,沒了睡意。
老班居住的小區(qū)對面是夢蝶湖公園。以前老班很想到公園里轉(zhuǎn)一轉(zhuǎn),或者跟著人們學打太極拳。可是單位事多,他即使有這閑心也沒有那閑工夫。
剛下了一場雪,公園里殘存著成片的雪跡,北風像刀子。老班捂著兩只凍得通紅的耳朵,貓回屋里看電視。
老伴兒正在看一檔保健節(jié)目,中間插播一段賣藥的廣告,一群老年人嬉笑著說吃了這藥后這兒好那兒好,像是百病都能治好一樣。老班心煩,都是騙人的,憨子都不信!他拿過遙控器,換了一檔國際新聞。老伴兒正在興頭上,自然不愿意,說,你神經(jīng)呀!又把節(jié)目換了回來。以往,老班懶得跟老伴兒計較,老伴兒想干啥干啥。現(xiàn)在,壓抑在老班心頭的怒火像猛獸一樣竄出來,你……你……你給我滾!老班手點到老伴兒的額上,嘴唇青紫,兩條殘眉憤怒地抖動著。老伴兒收拾衣服,抹著眼淚去了閨女家。這下好了,老班一個人在家,想看啥就看啥。
一天、兩天、三天,很快一個星期過去了,老伴兒沒回家。老班打電話給閨女,閨女愛搭不理的,老班知道她們娘兒倆擰在一起,跟自己較勁。
天氣回暖,雪化完了,太陽掛在天上,從雪堆里露出的小草尖泛青了。
老班手插到兜里,沿著夢蝶湖公園外圍走,邊走邊想著心事。回想自己的前半生,他覺得啥都是失敗的。工作沒干好,孩子也沒教育好,連老伴兒都棄自己而去。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老班抬頭看天,努力不讓它們掉下來。
一不小心,老班腳踩到路牙石的邊沿上,整個人摔了下去。
醒來時,老班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醫(yī)院里,輕輕一動,渾身都疼。好在眼睛沒受傷,腦袋也沒事,老班看到有一圈笑臉圍著他,床頭還放著一捧鮮花。
老班問,我這是在哪里?你們又是誰?
笑臉們爭相說,爺爺,您醒了。沒事就好。我們是三小的學生,文明服務志愿隊的。
原來,老班摔暈了,是志愿隊的孩子們撥打120電話,把老班送到了醫(yī)院。
老班先是掉眼淚,接著哽咽、哭泣,像個受委屈的孩子。
孩子們幫老班擦眼淚,說,爺爺不哭,堅強!堅強!堅強!幾個孩子一起將拳頭舉到肩膀上。
從醫(yī)院回來,老班加入了志愿隊,正式成為一名全職志愿者。老班說,孩子們上學忙,志愿服務的事兒交給我老班。
老班弄來了一身志愿服,胳膊上箍個紅袖章,時不時往夢蝶湖公園跑,跟上班一個樣兒。
開春了,公園里晨練的人漸漸多起來,老班又用上手機鬧鐘,把時間從六點鐘調(diào)到五點半。隨著天亮得越來越早,他干脆把鬧鐘調(diào)到了五點鐘。
這天,老班早早來到公園,撿拾著昨晚人們留下的垃圾,一抬頭看到湖面有一個白色的帽子從湖邊向湖中央漂移。沒有風,沒有流水,帽子怎么會動呢?老班揉了揉眼睛,看到帽子下面有一個人正往深水里沉。不好!老班暗叫了一聲,急忙往出事地點跑去。
老班年輕時當過海軍,水性不差,很快將人救了上來。
那人吐著湖水,喘著粗氣說,老哥,你不該救我,我就想死!
老班勸道,老弟啊,有什么想不開的?俗話說得好,好死不如賴活著。
那人嘆了一口氣,生活真他媽沒意思。
這話說的,像是你跟生活有仇似的。老班說,面包會有的。這話一說出口,老班忽然笑了,覺得自己變成了哲人。
落水的人說他叫何黎明,做買賣虧了本,現(xiàn)在他自己都不想提自己的名字。可老班想,多好的名字啊!老班三天兩頭往何黎明家里跑,鼓勵他不要灰心喪氣。后來,何黎明東山再起,還清了債務,生意也蒸蒸日上。這是后話。
老班救人的事上了熱搜,被志愿者服務隊評為優(yōu)秀志愿者。
老班領完獎回來時,家里熱氣騰騰的。老伴兒做了一桌子好菜,準備給老班慶祝。
老班咧著嘴,撓著頭,對老伴兒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老伴兒拿出酒,給老班倒?jié)M一杯,睇了一眼紅著臉的老班,說,老東西,看把你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