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約翰遜早期“moticos”宣傳單的代碼溯源

摘 要：雷·約翰遜是一位美國藝術家，主要以拼貼藝術與郵件藝術而聞名，是新達達與早期波普的開創人物。他反對畫廊系統，自創郵件網絡與成員進行藝術活動，個人拼貼作品極其私密，個人表演行為又常以小規模、少觀眾的方式呈現，因而在藝術家群體中為人所知，在公眾視野中卻十分陌生，故被稱為“紐約最著名的無名藝術家”。本文選取了藝術家早期“moticos”宣傳單中的一張重要作品進行解讀，通過他與黑山學院三位導師之間的比較，分析“moticos”的代碼源頭。

關鍵詞：雷·約翰遜；“moticos”；代碼；溯源

雷·約翰遜于1927年出生于底特律的一個工人家庭，1945年獲獎前往黑山學院學習。在那里，雷·約翰遜接受了多位知名藝術家的教學與指導：向約瑟夫·阿爾伯斯學習色彩與設計，向羅伯特·馬瑟韋爾學習繪畫，向阿爾文·盧斯蒂格學習平面設計等。在黑山就讀的三年時光對約翰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在藝術層面之外，雷·約翰遜與理查德·利波爾德的戀情同樣改變了他的人生。1949年他隨理查德·利波爾德移居紐約，加入美國抽象藝術家團體，開始對外展出他的幾何抽象畫。但在四年后，他燒毀了這些畫作，并開始轉向拼貼領域。

1955年，他選擇在紐約公共場所向觀眾展示他的小拼貼畫裝置，并創造了“moticos”一詞。[1]雷·約翰遜在與亨利·馬丁的訪談中提道：“Moticos是我做的黑色剪影，它們是真實自由形式拼貼碎片的微型目錄，我會拿一盒碎片，它們都是不同形狀的，我會用印度墨水把每一樣東西都畫出來。每個碎片大約有10英寸高，圖畫會把它縮小到大約1英寸高，然后我用它們覆蓋整頁?！盵2]“moticos”是osmotic的字謎變體，根據雷·約翰遜的說法，這個詞是從他和朋友諾曼·所羅門的一本書中隨機選擇的，他用這個詞指代他這一時期作品中的各種方面。[3]在此期間，他打印并郵寄了一系列文本，來闡述“moticos”背后的理念，希望以此來向公眾宣傳自己的作品并得到設計和插圖的委托工作。[4]

從早期的“moticos”宣傳單作品（圖1）出發，分析他作品中的代碼源頭，將為其拼貼作品的圖像闡釋提供理論基礎。

一、“moticos”與約瑟夫·阿爾伯斯的關聯性

雷·約翰遜在1956年的宣傳單中首次將他的“moticos”詞匯展示在公眾面前。當我們嘗試去分析它的畫面時，黑山學院的教學無疑是繞不開的。1947年，約瑟夫·阿爾伯斯為雷·約翰遜安排《室內》雜志的封面設計工作（圖2）。[5]

雷·約翰遜僅用黑、紅、藍三色就實現了豐富的色彩效果。其中對比色的運用、點線面的結合、網格狀構圖以及正負形空間的實踐，均反映了約瑟夫·阿爾伯斯對他的深刻影響。

在“moticos”宣傳單中，雷·約翰遜將他的拼貼畫輪廓比例縮小并描繪至整頁范圍，我們若將其整體再次縮小，這些黑色剪影就變成了放置于白色背景中的不清晰且大小不一的黑色塊。與《室內》雜志封面對比，便會得到與其中一小網格一致的構圖模式，而被縮小的黑色塊除了大小不一之外幾乎無其他差異，這與《室內》雜志封面中一網格的重復黑點也極為相近。

“moticos”宣傳單中每一個小黑色塊均來自雷·約翰遜對其拼貼碎片剪影輪廓的關注，并與《室內》雜志封面中的小網格之間有著明顯的對應關系，互為對照。如：一排左一為黑底白點，右一為白底黑點；一排左二紅底黑點，左五黑底紅點；一排左三白底紅點，左四紅底白點；左六白底紅點黑點，左七黑底白點紅點，左八紅底黑點白點。雷·約翰遜對物體形狀、邊緣的觀察與實驗，部分源于約瑟夫·阿爾伯斯的色彩空間教學。約瑟夫·阿爾伯斯的這種訓練在約翰遜作品中有著很好的體現，在互換顏色的同時，顏色所在區域也發生了置換，實驗者在此過程中逐漸感受并形成了對色彩與空間的雙重感知與理解。在“moticos”宣傳單中，因為僅為黑白處理，所以可以看到雷·約翰遜對內部形狀與正負形輪廓的敏感捕捉與主動生成。

約瑟夫·阿爾伯斯的系統教學影響與雷·約翰遜的個人實踐，共同形成了他對剪影輪廓的關注、重復語言的并置使用、色彩的敏感觀察以及正負空間的深入理解。

二、“moticos”與安妮·阿爾伯斯的關聯性

在約瑟夫·阿爾伯斯的影響之外，容易被忽視的便是安妮·阿爾伯斯對雷·約翰遜的引導。安妮·阿爾伯斯的織物作品（圖3）充滿了前哥倫布時代的語言特征，特別是秘魯人的編織與瑪雅的象形文字[6]，安妮·阿爾伯斯相信秘魯文化中的紡織品是作為一種“文本”，是“他們談論世界的方式”[7]。

安妮·阿爾伯斯對編織和象形文字相關的興趣又吸引到了雷·約翰遜的關注，而這種文本概念在安妮·阿爾伯斯和雷·約翰遜的作品中不斷出現。弗吉尼亞·加德納·特洛伊（Virginia Gardner Troy）在《安妮·阿爾伯斯與古代美國紡織品：從包豪斯到黑山（Anni Albers and Ancient American Textiles： From Bauhaus to Black Mountain）》一書中提道：“安妮·阿爾伯斯的作品在沒有實際代表特定的字形或圖片的情況下，她通過將不同紋理和圖案的方塊像單詞或字形一樣分組在一起，并將此文本鎖定在底層網格內……并設置在邊距內……從而喚起了視覺語言的想法?！盵8]

安妮·阿爾伯斯的“底層網格”編織構架與“邊距”概念在雷·約翰遜作品中得到了一定的傳承?！癿oticos”宣傳單中的小剪影形狀大小不一，但卻是在白色背景的無形“底層網格”上排布，并與四周邊框保持一定的距離，這表明雷·約翰遜在作品整體格式與排布方式上受到了安妮·阿爾伯斯的影響。安妮·阿爾伯斯織物中的圖案方塊猶如單詞分組，在整體作品中就像充滿文字的詩歌。這一點，“moticos”宣傳單與之依然有著相似的結構，雷·約翰遜的黑色剪影是經過簡化的黑色小字形，它們排成一排，組成一面，就像是字母或單詞一樣，形成了一種“文本”，或是“文本替身”又或是“作為其他文本、圖像的引用”[9]。不管怎樣，“moticos”已然成為雷·約翰遜開發的一種詞匯，一種廣泛而又不斷變化的詞匯表。

安妮·阿爾伯斯對古文明織物與文本的興趣與搜集，源于她被“古代語言的難以辨認性所吸引”[10]，而雷·約翰遜與安妮·阿爾伯斯一樣，對未被翻譯的古代手稿與代碼語言充滿熱情。他對代碼的熱愛有很多原因，黑山學生的多語言狀態給彼此帶來的對語言復雜性的認識是其中一點。凱特·艾琳·登普西（Kate Erin Dempsey）在她的《雷·約翰遜選擇性繼承（Ray Johnson Selective Inheritance）》一書中提道：“約瑟夫·阿爾伯斯在教學初期只會幾句英語，依賴翻譯，當安妮開始懷疑翻譯沒有忠實于她丈夫的意圖時，約瑟夫學會了主要通過行動來教學。在他的課堂上，最早的練習之一是讓學生們試著用鏡像字體寫自己的名字，以及倒過來寫，把他們從身體和視覺習慣中拉出來，迫使他們用新鮮的眼光去看待所看到的一切。同樣，在他的排版練習中，約瑟夫向學生們展示了一些看起來像文本的東西，但實際上只是隨機的形狀和線條，目的是讓它們看起來像文本，其中的含義對他來說是無關緊要的，他希望學生們集中注意力在記號痕跡和頁面的整體印象上面。”[11]約瑟夫·阿爾伯斯的這種教學方式強化了雷·約翰遜對文本與代碼的認識與使用。

此外，凱特·艾琳·登普西還指出：“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的孩子們聚集在收音機旁，聆聽小孤兒安妮和午夜船長等偵探的冒險故事，他們使用解碼設備解決謎題并與忠實的聽眾交流?！崩住ぜs翰遜的童年與同時代的孩子們有著相同的活動經歷，正如他自己所說：“我在創作過程中非常接近于孩子的世界?！盵12]因此，他童年的解碼與代碼興趣極大地反映在了他的作品之中。

安妮·阿爾伯斯作品內部的編織線經過多種組合排列而形成的文本詩歌，在不同觀眾眼中傳遞的信息可能截然不同，因此，可以推斷安妮·阿爾伯斯更重視并強調的是交流與溝通的理念，而不是具體的信息本身。這一點雷·約翰遜與安妮·阿爾伯斯完全一致，“兩人都將自己的藝術視為一種交流方式，并呼吁觀眾關注這種交流行為”[13]。

雷·約翰遜的“moticos”宣傳單內部不是具體可讀的文字信息，而是經過選擇并調整的黑色圖案，觀眾面對這些圖案時，無法完全讀懂它的具體含義，“moticos”宣傳單在此時的目的便是交流，“但交流不一定揭示一種精確的含義”。與之相對，雷·約翰遜又常常向觀眾提供一些可識別的圖像來吸引交流，“激發觀眾的好奇心，讓我們相信有一條信息需要破譯”[14]。圖1中的“moticos”包含類似植物、建筑、人物的形象圖案，會吸引觀眾在畫面前停留。作為宣傳單，其內容既符合又挑戰觀眾既有視覺習慣與固有認知，從而引發觀眾的更多關注、參與和交流。

綜合來看，從底層網格框架和文本排布方式的內化搭建原則，到難以辨認的代碼模式選擇，再到溝通交流的原則，安妮·阿爾伯斯織物設計中的文本與圖像結合的方式深刻影響了雷·約翰遜的作品形成。

三、“moticos”與阿爾文·盧斯蒂格的關聯性

除了阿爾伯斯夫婦，雷·約翰遜黑山時期的平面設計導師阿爾文·盧斯蒂格對他的作品影響力最為顯著。

《布料設計草圖》（圖4）是盧斯蒂格并未發表的織物設計圖，他的圖案作品呈現出一種抽象的流動狀態，其中的一部分黑色符號是對他其他平面作品中常見的帶有“尖刺”的長條橢圓符號的解構與變體。在畫面中可以感受到他對胡安·米羅、亨利·馬蒂斯、保羅·克利以及伊夫·唐吉等超現實主義藝術家作品的學習與融合。與雷·約翰遜的“moticos”宣傳單對比，兩者有著極大的相似之處。

雖然相似之處可能被視為抄襲或挪用，但兩者之間并不是簡單的模仿與被模仿關系，“雷·約翰遜的‘moticos’是一個更復雜的正負空間與感知的嘗試”。可以看到的是：雷·約翰遜對盧斯蒂格教授教學的極大認可與大量吸收，證明了他對盧斯蒂格感知的深入理解。盧斯蒂格的抽象思維與符號思維在雷·約翰遜的作品中得到了很好的轉化。結合雷·約翰遜自身對事物生長的興趣、對代碼的興趣以及對生活的關注，他在作品內容的選擇上形成了一種與盧斯蒂格作品既相近又不同的外化狀態。

同為平面設計師，雷·約翰遜在制作宣傳單時便會想起盧斯蒂格的教導與作品面貌。盧斯蒂格對平面內圖案的形式處理以及正負空間的運用在雷·約翰遜的“moticos”中同樣得以體現。盧斯蒂格在其他作品中所使用的黑色抽象符號經常作為平面的主體或重色區域，而這種用色習慣的感知也被雷·約翰遜在他的大量作品中放大。因此可以推測雷·約翰遜喜歡使用黑色很有可能是受盧斯蒂格的影響。

在盧斯蒂格的畫面中，所有的黑色圖案符號在形狀和大小上都充滿變化，沒有一個符號是長得一模一樣的，但它們的整體語言卻是相同或是說重復并置的。而雷·約翰遜的“moticos”內部字形符號同樣有著不同的大小與形狀表現，且無一例外，但它們在整體語言方面卻不盡相同：有完全幾何化的矩形色塊，也有類似現實存在的外觀剪影色塊。對比兩人作品就會發現，雷·約翰遜認識到了盧斯蒂格織物圖案符號的重復與擴展方法的有效性與趣味性，并在此基礎上進行了自適應吸收。

盧斯蒂格的織物圖案以圓形和尖形為主，充滿流動感與生命力；雷·約翰遜的“moticos”造型卻以方形為主，呈現出完全不同的兩種感受。雷·約翰遜的“moticos”字形來源于他拼貼碎片的輪廓剪影，拼貼碎片又是他對真實生活的個人化記錄，是形象思維主導的一種方法。雷·約翰遜沒有對它們進行極致的抽象化處理，而是保留了一部分可解讀的圖像信息，這與盧斯蒂格織物中的符號轉化環節不同，盧斯蒂格的進一步變體使作品朝另一方向發展。雷·約翰遜必然能夠體會到他作品中的純粹、力量與情緒，但雷·約翰遜找到了自己的興趣所在，做出了最適合自己的藝術選擇。此外，雷·約翰遜“moticos”中矩形色塊的使用類似于單詞或文字，與其他剪影色塊的并置融合，形成了一種文字與圖像排布的方式，這是一種文本圖像游戲的展現，其中的背后理念更多源于安妮·阿爾伯斯的引導。盧斯蒂格則在思維與感知層面上影響了雷·約翰遜。在作品用色習慣、形式借鑒以及物體穿插的正負形結構方面，雷·約翰遜也從盧斯蒂格那里學到很多。

四、結 語

總體來說，對雷·約翰遜“moticos”宣傳單作品進行分析，可以得出以下結論：雷·約翰遜對剪影輪廓的關注、重復語言的并置使用、色彩的敏感觀察運用以及正負空間的深入理解，來源于約瑟夫·阿爾伯斯的教學引導；雷·約翰遜作品的底層網格框架與文本排布方式的搭建原則、對代碼的興趣與代碼模式的選擇，以及作品作為溝通交流與文本圖像游戲的理念，更多受安妮·阿爾伯斯的影響；雷·約翰遜的作品用色習慣、作品形式語言借鑒、物體穿插的正負形結構感知以及符號思維、形象思維、抽象思維的融合與自我優先性排序，則源于阿爾文·盧斯蒂格的啟發。

在三位導師的共同影響下，加上自身不斷的藝術實踐與探索，雷·約翰遜的藝術思想逐漸走向成熟，在其后期的拼貼作品中，常常出現幾位導師對其教導的進一步延續。他的“moticos”字形也在他眾多的拼貼作品中“常駐”，成為他作品中不可或缺的一環。

（西安美術學院）

參考文獻

[1] Ray Johnson estate timeline [EB/OL]. https：//www.rayjohnsonestate.com/timeline.

[2] Julie J， Thomson. That Was The Answer： Interviews With Ray Johnson [M]. Chicago： Soberscove Press， 2018： 132.

[3] Ray Johnson estate glossary [EB/OL]. https：//www. rayjohnsonestate. com/glossary.

[4] Ray Johnson designs [EB/OL]. https：//www.moma.org/interactives/exhibitions/2014/rayjohnson.

[5] Julie J， Thomson. The Art of Graphic Design： Alvin Lustig，" Josef Albers， Ray Johnson， and the 1945 Summer Session [J/OL]. Journal of Black Mountain College Studies. Volume 6. 2014.

[6] Kate Erin Dempsey. Weaving Correspondence [J/OL]. Journal of Black Mountain College Studies. Volume 2. 2012.

[7] Virginia Gardner Troy. Anni Albers and Ancient American Textiles： From Bauhaus to Black Mountain [M]. Farnham， UK： Ashgate Publishing Ltd， 2002： 119.

[8] 同[7]：140.

[9] 同[3].

[10] 同[6].

[11] Kate Erin Dempsey. Ray Johnson Selective Inheritance [M]. Berkeley： The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18： 106.

[12] 同[2]：44.

[13] 同[6].

[14] 同[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