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催他回家種苞米,說別人家的地都種完了,就差他家的地沒種。
他剛想說急啥,趕趟,一睜眼,才知是一場夢。結果睡意全消,好容易挨到天亮,決意回趟老家。
老伴愛吃油條,上車前買幾 根拎著。上車后才想起給兒子打 電話,被兒子好一頓埋怨
半年多沒回來,感覺村子冷清。快到老夏的小店,才碰見倆人,人家和他打招呼,還沒看清是誰,就擦肩而過。
他回家不見老伴,大門緊鎖。鑰匙還在墻頭的紅磚底下,已經銹跡斑斑,好不容易才把門
打開。
他將豆腐腦和油條放到桌子上,打開塑料袋,散發出油香。里屋,被子疊得板板正正,兩個枕頭擺放整齊,只是布滿灰塵。他心想:這老東西光顧干外面的活,屋里顧不上收拾
想起老伴,他不想停留,趕緊去西大崗,老伴一準在那兒。然后他就從披屋里拎出一把鑲頭,出門直奔西大崗。
到了西大崗,環視一圈卻不見老伴。地犁過,土還是新的。
西邊有輛手扶車在“突突突”地犁地。那是老張頭家的責任田,這兩年,老張頭也不在鄉下,在南方幫女兒帶孩子。司機他認得,是后壩的李新國。李新國看到他后收一下油門,揮下手,又一門心思地開車。
顯然,他家的地也是李新國替老伴犁的,這樣看來,老伴是到小賣店給李新國買吃的去了,這地方的規矩,即便是花錢雇工也要供點心,不是錢的事,他們要的是臉面。
手扶車熄火,李新國“叮叮當當”地敲打鏵犁,前天下了一場雨,泥土有些黏稠。
他發現李新國的犁地水平一般。想當年,他可是生產隊的扶犁高手,外號“李二碗”。二碗是犁杖上的一個部件,功能是向外翻泥。犁出的溝,主要靠二碗的坡度和角度調整,才能溝寬、土松,否則達不到理想效果
那時老伴不以為然,總是說,你彪(傻),遇事總胳膊肘往外拐,咱家那頭牛給人犁地,從來不知道要錢,找上門的人越來越多,咱家的地排最后,你說你不是彪是啥?
他突然發現地頭壟沒瞠,不免有些疏忽。老張家的地隔著兩家責任田,手扶車回來太麻煩只能用頭,多虧他隨身攜帶,干什么活帶什么家什。
怕老伴回來嘮叨,他說干就干,擺好架勢,往手心吐口唾沫,便舉起鑲頭,“咔察”一刨,使勁抖幾下,再往上一抬,豁開一條溝。
終于能過把癮,一時間他興奮不已。他忘我地揮舞著頭,在連續不斷的\"咔喀\"聲中,自我陶醉。老在樓里待著,再不干點活,骨頭都要散架了。他脫掉上衣,甩開膀子猛干
這時候他刨出一個物件,是個發卡。
老伴這兩年身體不好,他經常給老伴梳頭。老伴喜歡發卡,他經常給老伴買,有一次他買了新發卡,給老伴梳頭時卻找不著。沒想到在這里出現了。
他仔細打量,正是那個,搞不好在地里干活時落下的。
他搓掉泥灰,小心翼翼地用唾沫擦洗干凈,揣進衣兜。一抬頭,看見滿臉帶笑的李新國。
李新國豎起大拇指,連夸他地壟鏜得好。
他感到欣慰,謙虛地說:“多少年沒鏜,手生。
李新國卻說:“但對我來說沒有用。”
他問李新國:“為啥?”
李新國說:“我想種點小菜,對不起二叔你白耽誤功夫,我還得毀了它。‘
他更是不解,問道:“是我老伴告訴你的?‘
李新國愣證著,好長時間才說:“二叔,你家責任田已經承包給我了,簽訂了五年合同,上納租,再說,我二嫂她…年前就離世了。'
他掏出發卡扭頭就走,還說:“我得找她,給她戴上。’
快到村口,忽見兒子朝他走來。他鼻子一酸。
選自《天池小小說》2025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