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

這明明是座山，他非要說是海。

他還要證明給我看

他說：“你看，這是一枚鯊魚牙齒，這還有一枚矛齒魚牙齒，說明過去這里是一片汪洋大海，所以它是海。

我說：“那是過去，現在它是一座山，你承認不？

他說：“珠穆朗瑪峰過去也是大海，而且可能是深海。‘

我說：“那更是山，是不是？”

他說：“那只是表象，我們不能看山只是山，我們要看到它的本質。從地質學的角度來講，它的本質是海，所以它就是海。‘

我說：“你是男的，你本質是個人，我能說你是女的嗎？

他說：“我的本質不是人，人的本質是自然的一種形態，你可以說我是樹，是土，是石頭，說我是女的沒有意義。

我不想說了，我和他打了一架，他沒打過我，可死鴨子嘴硬，還說山就是海。

他是一個老學究，學傻了的那種，而我是一個老百姓，傻乎乎的那種。我們結合在一起，就像把山說成海一樣不合理

打完架，我也覺得有點過了，我去做飯，他去療傷。他療傷的方式很特別一一看書，好像書

能治愈一切。

我不看書，他讓我看書我也不看，他讓我看他寫的書，我也不看。

我看手機，看電視，笑得前仰后合。

我從未見他大笑，他笑的時候嘴角動動，不笑的時候—就是他現在那個樣子，端著一本書，眼晴粘在書上一樣，嘴微微張著，一臉安然

氣得我上去又拍了他一巴掌，沒好氣地說：“吃飯了。”

他才憨憨動動嘴角：“吃飯。

我們商量去旅游，他說去有山的地方，比如中岳嵩山。

我笑了：“怎么？打不過我想去少林寺學點功夫？

他說：“那東岳泰山？

我大笑：“去請玉皇大帝幫忙？”

他說：“長白山怎么樣？”

我說：“什么山也不行！我們去海邊，海邊涼快，還可以游泳。”

他說：“要不，黃山？

我不說話。

他說：“山就是海，去了山上，就是去了海邊。‘

我又開始打他，他架起胳膊擋住我的拳頭，嘿嘿笑，

挨完打，他說：“那好吧，我們去海邊。”

最后我們去了嶗山。

我們坐在嶗山上看海

他指著大海說：“你看，山就是海。\"

我說：“你咋不說海就是山呢？”

他說：“那我們下去游泳。

我笑了：“這才像話嘛。

我們跳進了海里，在游泳圈里隨著海浪一蕩一蕩，他指著山說：“你看，海就是山。

我去買了一把水槍，在海里和他打起了水仗，把他打上了岸

我們躺在沙灘上休息，他說：“某一天，地殼運動會把海拱起來，形成山，也會把山拉下去，形成海，所以山就是海，海就

是山。”

我抬杠道：“照你這么說，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了唄？‘

他說：“對。”

我啪地拍他胳膊一巴掌：“對你個大頭鬼！‘

他說：“你眼中的你不是你，我眼中的你也不是你，你眼中的我才是你自己，所以我就是你。‘

我氣得撩起沙子往他身上撒，他一動不動，只是笑

我把他埋得只剩下一張臉，問他：“我們現在在山里還是在海上？”

他說：“日落歸山海，太陽落山了，我們也歸山海。

我擰了他大腿一下，說：“回家。”

回去的路上，他又對我說：‘本來沒有山，海水退了就有了山；本來沒有海，山低下頭就有了海。本來也沒有人，人是從自然的一種形態到另一種形態，我們死后也不是沒了，是變成自然的另一種形態，所以山就是海。”

我睡著了。

他又說：“現在的山不是山，過去的山也不是山，山是它過去到現在的總和，山上的石頭泥巴形成于海，所以山就是海。

我打起了呼嚕

他說：“現在的你不是你，過去的你也不是你，你是你過去到現在的總和。你過去的過去，也是山海，所以山就是海，山海不分，一家人。”

我在夢里拳打腳踢了他一頓他嘿嘿笑著，把我笑醒了，我問他：“你笑什么？‘

他說：“你睡覺的樣子像一片海，初始時寧靜，繼而波濤洶涌，最后驚濤駭浪。

我問：“我醒了呢？

他笑道：“你醒了就是一座山，五指山，壓著我這個孫悟空。”

我親了他一口。

這句話甚合我心。

后來，我知道又上當了。

選自《金山》2025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