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商戰

高檔商城一樓的店鋪貴不可言，進店的客人皆沾染了一層金光，更不要說每日堅守陣地的柜姐們了。

陳美紅每天到崗的第一件事，是拿起一千多的香水，“腌漬”店門。她蓬松的頭發扎成丸子掛在腦后，眼睛和眉毛上的染料細膩得像天然生長的巖石層。香水彩虹似的懸浮在空中，陳美紅輕盈地走過去，玫瑰尾調落在她的裙擺上。陳美紅伸出手腕，打算在腕心也沾一點貴氣，隔壁萊魅邇的銷售盧蘭往外一站，一只月亮浮雕的香水瓶伸到陳美紅的鼻子底下，松枝的清香撲面而來。

盧蘭噴香水的動作又快又穩，陳美紅和她負責售賣的娑蔻被烏云遮蓋

互噴的戲碼天天上演，兩家店中間的黑色壁掛是必爭之地。陳美紅還想再噴，領班在后面開罵：“折騰什么呢？‘

頃刻松香彌漫，萊魅邇贏了。

陳美紅氣得直躁腳，她與盧蘭在面試萊魅邇時結過仇。陳美紅的深色美瞳上，浮現盧蘭輕薄的笑，畫面一轉，是她自己咧著沾著口紅的牙齒朝面試官講話，因此陳美紅沒過面試關。她恨的是面試前，她和盧蘭寒暄過兩句，此人竟沒提醒她！細絲一樣的情緒聚集起來，在陳美紅這臺紡織機上織起棉布，陳美紅裹進去，呼吸隨著香水的銷售額起伏

最近娑蔻很是暢銷，還有人退了隔壁萊魅邇來她這兒買。陳美紅的眉眼曲線朝上揚。

‘你倒是會坐享其成。”昨天清點庫存時，陳美紅的領班，一個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領結不重樣的男人，沒頭沒腦地朝她說了一句。陳美紅每天賣十瓶，而領班每天能賣二十瓶。她樂意往領班身邊湊，領班白她一眼，陳美紅跟得更近了。

不對，今天領班身上的味道不對。玫瑰和松柏，是萊魅邇和娑蔻的混合味道。陳美紅絕對不會聞錯，她與盧蘭交鋒已久。胸膛被點燃了，陳美紅像鍋里的辣椒一樣竄出火，朝著領班噴射：“你怎么用她家的香水？‘

萊魅邇就是盧蘭，盧蘭就是 萊魅邇。這是陳美紅的邏輯

領班彎腰低聲道：“小聲點！你懂什么！

陳美紅不肯罷休，拉扯領班的領結，要搜他的身。領班推揉陳美紅，陳美紅順勢倒在椅子上：“不說我就報告主管。

領班抹平皺了的領結，眼睛含著一層自然界找不出的精光：“我帶你去，真煩。

陳美紅跟去了。兩人停在商城二樓的廁所門口。領班朝著陳美紅笑：“你那狗鼻子再聞聞。

陳美紅的小翹鼻一拉一提，松香摻著臭味，把她的鼻腔當滑道。她差點嘔出來，眼睛瞪圓：“你竟然·…竟然用萊魅邇噴廁所！怪不得昨天那位大姐上完廁所就退了萊魅邇，換買我們的香水！”

領班滿意了，他拽了拽衣角：“你以為你前幾天的業績哪兒來的？照理說，你的提成該分我一半。\"

陳美紅卷入一場骯臟的商戰中了：“不可以，萊魅邇怎么可以用在這里？‘

領班看她的眼神像看一個絕望的窮鬼。

下班后，陳美紅跑去二樓廁所，她屏息半分鐘，放肆地呼吸半分鐘。午后領班找掃廁所的，又往里噴了一遍萊魅邇，幽幽松香被別的味道截斷，垮掉

陳美紅面試萊魅邇那天，用攢錢買的萊魅邇點了手腕，她太急了，沒注意口紅蹭在了牙上。她渴望成為萊魅邇的一員，但她越積極地表達想被錄用的意愿，面試官就越能看清她的不堪

她配不上萊魅邇，這個廁所更不配。陳美紅沖下樓，找盧蘭盧蘭永遠是最后一個走的，她像對待情人一樣對待萊魅邇

“我…我得告訴你一件事。\"陳美紅站在黑色壁掛下，不越雷池。

盧蘭嘴角彎了一下，是她最習慣的抿嘴笑：“廁所噴香水的事？”

陳美紅兩只眼睛瞪得像葡萄：“你知道？”

“我還得謝謝你們領班，”盧蘭身上悠長的香味飄過來，“我昨天去找商城負責人了。我和他說，高檔商城自有高檔之處，讓他包下庫存所有的松香型萊魅邇，廁所專用。還有些富婆也吃這套，網上訂貨了。\"她拿出手機給陳美紅看，同城媒體頻道“什么頂級商城用萊魅邇噴廁所啊？\"高掛榜首，閱覽量幾百萬

陳美紅擦緊拳頭：“萊魅邇是奢侈品，它不該出現在廁所！

盧蘭又笑了一下，是露齒笑，她抬高手肘，萊魅邇月亮形的香水瓶懸掛在陳美紅的頭頂

‘你叫陳美紅吧？我記得你，你面試時一直笑。笑干了，嘴唇翻在牙齒上，口紅也沾了上去。”盧蘭輕輕一按，香氣如瀑，淋了陳美紅滿身，“你若心疼萊魅邇，我柜上還有一瓶，九折給你，要不要？”

“不要！\"陳美紅拒絕。

‘你現在還愿意來我們萊魅邇嗎？

“不想！\"陳美紅再拒絕。

陳美紅氣沖沖地走了選自《小說月刊》2025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