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在街上走,漫無目的。已是初夏時節,老杜記得一周前立夏,明顯感覺白天變長,晚上變短。連續下了幾天的雨,各種植物在雨水里都顯現出茂盛的姿態。昨天下雨的時候,老杜也在這條街上走。街上各處墻頭上盛開的茉莉花被風吹散,紛紛揚揚地飄了一地,也落了老杜一身,馨香撲鼻。今天是個晴天,街上的人多了起來。老杜每天下午三點到四點一般都會出現在這條街上,也沒其他事,只是漫無目的地行走。
老杜今年多大?里有人說他五十三,有人說他五十七,還有人說,胡說,老杜去年剛過五十。老杜究竟多大?管他呢,他也不是領導,一輩子連小組長都沒當過,誰會在意他多大。但老杜是里年齡最大的,這是毫無疑問的。老杜從二十一歲就在這個單位工作,三十年過去了,樓下的那棵老楊樹已經長得遮天蔽日。而老杜,除了從小杜變成老杜,日子依然和水一般的平淡。
部門的負責人小童和老杜的兒子是中學同學,對老杜還算照顧,基本不安排老杜具體的工作,只要求他有集團分管領導參加的部門會議,務必參加。分管領導是和老杜同一年參加工作的,總是喜歡在會前居高臨下地和老杜閑聊幾句,給人感覺領導很體恤下屬。然后,領導還坐他的主席臺,老杜還坐下面最后一排。領導望著拿著手機發呆的百無聊賴的老杜,老杜看著手機。老杜知道領導看著他,心里罵:“顯擺個屁,跑老子這兒找優越感來了,過幾年還不是和老子一樣退休。”
狗了。
樹下,有個男人在打電話,楊花落了他一頭,白毛女一樣。男人在罵:“當時,我借錢給你的時候,你說好一年就還,現在都兩年了,我現在缺錢,你個龜孫見我就躲…·
老杜感覺有些幸運。還好,他的親戚都是本分的人,也向他借過錢,到期就會還,不會讓他為難。
老杜還看見一個跟他年紀
街上,有兩個遛狗的婦女在閑聊。一個說:“我家這只傻狗,聞了半天,才知道你這只狗和它一樣,是只公狗。\"另一個說:“這不怪狗,現在街上小青年的打扮也都看不出男女,那天我侄兒帶同學回家,那同學剃個板寸,到后來,我才知道那是個女孩。”
老杜家原來也養狗。那狗有意思,茶杯大小。可有一天,狗被倒霉孩子一屁股坐死了。老杜夫妻倆難過了半年,后來再也不養差不多的男人,彎腰在給一個姑娘系鞋帶,那丫頭也就二十七八歲。這兩人是啥關系,老杜望著他們的背影,琢磨了半天,腦仁都疼。

街上還有一個母親在訓孩子:“你還敢騙我數學卷沒有發!人家毛毛考了一百,你到底考了多少分?你說話呀!和你窩囊爸一個德行,半天都放不出一個屁!
老杜嘆了口氣,這女人說話的語氣和他老婆鄭麗敏如出一轍。鄭麗敏在單位多少管著點事,大小也算個部門頭頭,她手機成天此起彼伏地叫喚。老杜當然也有手機,不過偶爾響幾聲,都是各個群里發來的垃圾信息。老杜把他加入的各種群都設置成靜音,手機也就不響了。老杜在家同樣沒地位。因此,他在家或者在單位很少說話。即便說了,都是些不痛不癢、不起作用的話。關鍵的話,也輪不到他說,就算說了也是白說
老婆和兒子這幾日在商量買房子。這事,人家倆人就商量定了,選房也不帶老杜去,說他去了會添亂。老杜所在的部門下午有集體活動,晚上還有聚餐本來老杜要去,但通知的人最后來了一句:“領導說了,你要沒時間可以不去。
老杜繼續朝前走。每天不出去走,他心里憋得慌、難受,渾身不舒服,出去走走,氣就順暢了,心里也痛快多了。
前面有家骨湯餛飩店。老杜走到那里,掏出手機給鄭麗敏打個電話。“我晚上我晚上有飯局,不回家吃飯了。‘
鄭麗敏好像吃了一驚,遲疑了幾秒,說:“知道了。’
今晚,鄭麗敏沒有應酬。她忽然想吃小餛飩。在店門口,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在拐角,一個消瘦的中年男人,正在那里津津有味地吃著餛飩,桌上還剩下半瓶啤酒·
選自《金山》2025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