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趣”詩歌小輯

我感到如此歡欣鼓舞

當一只小鳥從林子里

展翅起飛

沖向浩瀚的天空

我感到如此歡欣鼓舞

為這空曠的虛無中

猛然增添的音符

當一條小魚在岸邊

擺動小尾巴

緩緩游向大海深處

我感到多么驚心動魄

為這無邊無際的水域

擁有了自己的魂魄

蟋

蟀

一只秋天的蟋蟀

躲在深夜的草叢中

一邊鳴叫一邊

吃掉黑漆漆的夜色

一只秋天的蟋蟀

在屋后的草叢中

叫喚了一整夜

天亮時分，它拍了一下

自己脹鼓鼓的肚子

蟋蟀，蟋蟀

你一定是把所有的夜色

全部吃進了肚子里

坐在小河邊

坐在小河邊，像坐在春天

綠色的碼頭上

我把腳丫子順勢伸進水中

河水輕輕地流淌

——嘩嘩，嘩嘩……

仿佛有什么東西越過我的心坎

遠處的河心

一對野鴨撲打著翅膀

在不停地畫弧線

多么安靜的下午

一只秋天的蟋蟀

在屋后的草叢中

叫喚了一整夜

天亮時分，它拍了一下

自己脹鼓鼓的肚子

蟋蟀，蟋蟀

你一定是把所有的夜色

全部吃進了肚子里

坐在小河邊

坐在小河邊，像坐在春天

綠色的碼頭上

我把腳丫子順勢伸進水中

河水輕輕地流淌

——嘩嘩，嘩嘩……

仿佛有什么東西越過我的心坎

遠處的河心

一對野鴨撲打著翅膀

在不停地畫弧線

多么安靜的下午

＼ 潘 都

等待被蘋果砸中的人

在他的樹林里

有一棵蘋果樹

他在草場上躺下

看著那棵樹

就不愿意再動

希望被蘋果砸中

他睡著了很多次

也許還做一些

不得而知的夢

這個過程

是一只青蘋果變紅的過程

那只蘋果為了準確地

砸中他的頭

必須親自從枝頭滾落

途經(jīng)草坪、天空和泥土

它說

我也曾路過你的身體

只是你那時熟睡

并不知情

沈

園

——“沈園柳老不吹綿”

烏篷船一搖，從百草園門口

五分鐘就到了

那么安靜的

亂草浸入湖水的小小園子

轉過這座假山

也許會遇見什么人

雨壓低了樹枝和花朵

樹枝和花朵壓低了傘

和傘下的人

高個子傾斜了去就矮個子

石榴花在腳下，在頭頂

在雨里火紅地燒

還有柳樹，老了不再有柳絮

就像女人老了不再生孩子

躺在游廊上面

在近視的人眼里

夏天有鴨子那么大

鴨子有石塊那么多

腳藏在水里

似乎就要齊聲喧嘩

似乎馬上就要游走

雨緩慢地從茅草的檐上滴下來

客店的古箏聲

和雨水一起蒸騰

而身體

沈

在那樣的微雨里

成為一座廢

園

葵花朵朵

陰山腳下

我們之間隔著葵花

一朵接一朵

小葵花

你看著它們在腦海里長大

長大了就和人相對峙

那個戴黑框眼鏡滾鐵圈的男孩

他的不快樂

就像被一把大火燒光的葵花地

好的果子都在童年摘光

雨下得我的心都糟透了

大水來了，那么

葵花，葵花都淹死了

迎風被嗑了

我夢想著童話般的小鎮(zhèn)

夢想著積木一樣五顏六色的房子

我們提著油漆桶

親手把它們刷好

黃色很好，紅色很好，藍色也很好

不要灰色

等電影拍完就不要

八月，所有成熟了的

都必須沉重，直到墜落倒地

幕布后風吹動，嗑過的葵花子

有一條條眨動著的嫵媚的睫毛

有點按捺不住地，在到處走

＼ 龍向梅

馴養(yǎng)一朵云

一朵云在天空飄著

哎，多好看的云啊

我可以馴養(yǎng)你嗎

就像騎士馴養(yǎng)一匹馬

像山谷馴養(yǎng)一條河

它不說話，它由一朵蘑菇

變成一匹馬

我會給你唱歌

起風的時候，我為你跳舞

如果夜晚來臨

我給你講長長的故事

它不說話，由一匹馬變成了

一只綿羊，潔白而蓬松的一只

你瞧，你站得那么高

也沒有人愛你，連鷹隼也愛不到你

如果我馴養(yǎng)你

我將給你一個大大的橙色的愛

它猶豫了片刻，呼地落下來

呼地罩住了整個森林

森林里，到處是綿軟的心跳

一棵樹也有故鄉(xiāng)

一株木棉在原野上站著

孤單的原野。落日一次次西沉

那么大的落日，一年又一年

你還記得你的故鄉(xiāng)嗎

灰喜鵲站在枝丫上問

南風吹過時，你會想家嗎

它用羽毛拍打著樹干

夜晚將至，你孤單嗎

風把枝丫吹到左又吹到右

木棉點點頭，又搖搖頭

唉，故鄉(xiāng)

一棵樹的故鄉(xiāng)要翻越多少溝壑與山川

一棵樹的故鄉(xiāng)，也落滿憂傷

當南風吹過

它聞到風里有萬千木棉的香

那淡淡的香，就是故鄉(xiāng)的味道吧

天空很深很藍

地平線下，一輪落日正緩緩

回家

森林里也有階層嗎

苔蘚匍匐在最低矮的地方

橡樹總在高處摘取陽光

只有當風吹來

它們都一起輕輕搖晃

一只甲殼蟲背著重重的行囊

它沉默不語

一只鳩占領了鵲巢

它不動聲色

菟絲子攀附著橡樹一個勁地生長

捕食者和被捕食者

都在林間奔跑

我抬起頭，目光依次落在：

樹冠層，灌木層，草本層，地被層

鳥類，昆蟲，大型動物，小型動物

苔蘚，地衣

比我更低矮的，是一只屎殼郎

它推著一個小球緩緩走過

一言不發(fā)

＼ 王振宇

白色戀人

戀人的眼睛里都有一團光

能穿透灰色書皮

如果是在海上，還能剝開海浪

捕到鯨魚，一種類似牛的哞哞聲

會打濕我的耳朵。在鄉(xiāng)下

姨媽的果園還在掉落櫻桃和蘋果

我為你拾起很多果肉

把果皮做成衣裳

如果遇到一匹白馬

還想請你仔細為它穿上

西瓜與海水狗

男人的肺里住著一只黑貓

潮濕的毛發(fā)不安分地擺動

很多時候，咳嗽就像喝水，幾顆紅櫻桃

讓他的嗓子掉在地上

簡單的晚飯過后，廚房里總是響起胡話

“新來的西瓜王，沒有黑裙子”

“閃電爆炸時，就用嘴巴含住了整棟樓房”

院子里的鐵葡萄長得有些發(fā)紫了

男人吃進嘴里，隨口說著

“有一群海水狗總對我窮追不舍”

黑白小鎮(zhèn)

黑白小鎮(zhèn)每天畫著許多彩色故事

苔蘚是一種顏料

畫出一朵云，也是描述一間房子

受困的烏鴉，嘴里總會下雨

水泥筑起的城堡，門走進了沙漠

且不必擔心什么，正午時分

陽光會準時兜售門票

石頭翻出紅色長裙，草叢

嘰嘰喳喳議論黃與綠的變換術

而孩子們的玩具箱

也總能在一位老奶奶的身體里

拿到彩虹

露營記

灰色的長袍里有一些櫻桃

我想住進圓形露臺

你是否還記得，在那里

有一種蘑菇生長在墻壁

鴨群成為背景，替我們搭建帳篷

門前會裝滿雨水、影子和雪糕

午夜過后，頑皮的孩子

可以拿到夕陽，一雙鸚鵡的

手臂，懷里抱著很多白色詞語

池塘就在我們頭頂

流動的面包不久會走至小路盡頭

喂養(yǎng)樹上的貝殼

豹子符號

身上貼滿豹子符號

閃爍的墨汁，開始透明

請記住水銀格子，這將最先消失

黑板上的知識點，可以在對岸換成珍珠

松鼠的銼刀，伸出嘴巴，能切斷巫術

將雨水塞進瀑布會是明智之舉

有更多的楊梅向你涌來，細小的鐵絨毛

掀開一塊巖石，露出里面的狐貍本質

“破碎的蛋殼經(jīng)過沼澤能夠復原”

這依然不像一句玩笑話

＼ 童 子

我們比賽誰能……

不是比賽吃生洋蔥

也不是比賽把小水洼

踩起高高的水花

我們比賽誰能說出

世界上大得無法形容的家伙

直到有人說出了

最大的一個

我們一齊

屏住了呼吸……

而它正從面前

走——過——去

先

知

先知知道即將發(fā)生的事情

知道森林里的泉水何時枯竭

也知道明天下午的好天氣

還知道一個小孩心里的

小小念頭

他正在想，“我也想做個先知

這樣就能提醒爸爸

星期五早上出門時

一定要撿回那只黑色的小狗

——為了一家人的幸福！”

一個真誠的建議

“大海呀，四四方方

像一塊藍色蛋糕

邊緣是藍色的懸崖

游泳的人大聲喊著往回游

船兒一條一條撲通往下掉”

一個孩子這樣寫道

他想了想，在結尾加了一句話：

“如果你要去看大海

最好帶上一把蛋糕叉”

多變的天氣預報

“也許”

天氣預報員說

“明天會出現(xiàn)一種

從沒有人見過的天氣：

從天上

會掉下來一整個大海”

今天，一個大海

懸在你的頭頂上空

它想提醒你

“美妙的日子已經(jīng)離去”

你的夢，我的夢

“你們是在我的夢里”

我對大象、河馬和外星人說

“我閉上眼睛，你們就會出現(xiàn)

如果我希望你們一直陪著我

我就挨個抱抱你們”

我抱了抱大象

大象變成一架鋼琴

河馬變成月亮落在鋼琴上

外星人說：

“你們也在我的夢里”

一切都是真的

我這會兒正在一只蜜蜂的夢里

世界是一朵花盛開著

＼ 薛培新

春天的竹林

一開始，它們在談論春雨。

沙沙地，像蠶在進食。

盡管輕柔，但我聽懂了生命的語言。

莫名的喜悅，油然而生

后來，一個驚雷從天空滾落，

吵醒了酣睡的筍芽，

脫去穿了一冬的沉重外套，

站在雨中，它們放肆地喧嘩。

再后來，打傘的孩子從它們身旁經(jīng)過，

帶走清涼的雨滴，

亮晶晶的聲音。

這瞬間，它們安靜下來。

在它們腳下，一條小溪慢慢地漲水。

葉子般，漫過嶄新的路。

松鼠之詩

它來自異世界。離弦之箭從身后

射出，透明影子是它饋贈我的清涼之許。

如何“讓明亮的草地不設防御”。

因為堅果的香氣，在秋天發(fā)動了攻擊。

有時，我在早晨遇見它，

像我鐘情的一縷陽光，驀地占領黑夜城堡。

有時，我于黃昏邂逅它，撕裂

我混沌生活，并投入一枚潛行的月亮。

更多時候，我和它之間隔著一個時空。

它使用的幻術和童年影院里諦視過的字幕

一樣具有洞穿之力。多年后，

仍在耳畔嗖嗖地飛翔，修復我瞬息的悵然。

多么迅捷。以至我中年思想無法跟上它的跳躍。

出其不意或懸浮于夢境之上的奇異。

在詩的結構里，我找不出與其對稱的詞語。

抑或，它就是一個無法抵達的意象。

煙灰色皮毛，于一閃而過間

修辭朦朧猶之獨行者的獨白。是的，只有

灑滿露珠的枝丫方能聽懂它的語言。鉤爪尖銳，

替我攫住匆匆而逝的時間答案。

麥秸稈站在生長的地方

一只螞蚱，騎著秋風的列車飛奔。

麥子的車廂，擠滿金燦燦的秋光。

戴花頭巾的瓢蟲，從白菜的站臺

下車。霜落地，麥子說該回家了。

勤勞的紡織娘，還在堆垛柴火的

院子里紡布。月光是麥子的冬衣。

結繭子的菜粉蝶，躲進甘藍背后。

在一群灰喜鵲的夢里，麥禾青青。

麥秸稈站在生長的地方，靜悄悄

摘下帽子，致敬養(yǎng)育麥子的田野。

蜜蜂巢

那是野外，一個樹洞——

甜蜜的箱子，藏著油菜、洋槐和椴樹的秘密。

或許，還有風轉動紅車軸草的歡樂。

那是高高的櫟樹，一個沉默的養(yǎng)蜂人，

不停地遷徙，從北到南，

從一朵花到另一朵花，追逐花期。

將更多秘密和歡樂，帶回六邊形的家。

琥珀色的念頭，結晶成糖

釀造者，住在我們生活之外的樹洞。

無須多深邃，用熱愛的同心圓圈作它。

春天來了，你就打開它，

等待，涌出一大堆嗡嗡叫的美好。

＼ 陳素凡

小小禮物

沒打算過六一

但這天去夾娃娃，運氣比平時都好

想要玩具照相機，就夾到玩具照相機

想要迷你盲盒，就夾到迷你盲盒

誰會這么寵我呢

我想，是十多年前

偷偷帶我去買娃哈哈的外公

如今躲進抓夾里

悄悄給我想要的禮物

1997

媽媽懷胎三月

開出租車太累，流產了

我想，那本是我的哥哥

可還是告訴媽媽——

我來過一次，沒成功

就試了第二次

除非在小朋友的監(jiān)護下

老奶奶陪小孫女

爬上滑梯

陪小孫女撥動滑梯上的大滾珠

陪小孫女，滑下去后

老奶奶自己

又滑了一遍

她們走后

我猶豫了好久

怎么也不好意思爬上滑梯

已經(jīng)成年了

還去做天真的事情

是要被笑話的

除非在小朋友的監(jiān)護下

涼亭所遇

年幼的孩子們撈蝌蚪

見我在涼亭坐下，翻開書

便都湊過來

他們一點也不怕生

我倒有些生澀

小塑料盒不夠裝

我說我有小瓶子，在宿舍

便都要跟我走

如此輕易地，領走了一群孩子

這讓我隱隱擔心

但愿水池里天真的蝌蚪

只被最善良的小孩捉住

一滴淚

晚上睡覺

想起一件傷心事

眼淚滑了下來

這時一顆淚滴也比我快樂

坐著滑滑梯

陷入柔軟的枕頭里

＼ 宋慶蓮

小

河

來到一條小河的岸邊

我說，那是海

娘說不是，海深得沒底，寬得沒邊

我說，小河也很深很寬啊

裝下了整個天空

裝下了滿河的惆悵

水底飛鳥的翅膀，劃開層層波浪

忽然，小河在心里長成了大海

深得沒底，寬得沒邊

我看見，兒時呼喚的白云

像一片片云帆，在水底浮現(xiàn)……

石

榴

把爹種在房子西邊的石榴

和石榴旁的一棵野菊

寫在一頁白紙上

寫進書里

每一個字，都帶著溫度

寒氣和雨水

每一個字，都帶著塵埃

星光和落日的余暉

與風聲和雪花擦肩而過

那些字，仿佛走了很遠的路程

落到紙上，正好是石榴開花

野菊青枝綠葉

我聽見夢中的呼喚，由遠而近

石榴在枝上一閃一閃

是你一路的燈光

歸

來

那是娘種下的桃林

蝴蝶，攜天外之音

飛來飛去

竊取朵朵生命的靈氣

花影晃動，牽動故鄉(xiāng)山色

歸來的人，閃現(xiàn)其中

以至于我的心，沾染晨露

浸潤草色，山重水復

坐下來，讀時光里漂浮失重的花粉

從枝頭回歸泥土

回歸種桃人的謙虛和簡樸

哪怕曾經(jīng)的枝頭，花團錦簇

我像一只穿越朝霞的鳥

如期而至

靈魂，只為一棵桃樹而靜默

野

花

小路兩旁的野花

有意無意地全開了

這是歲月給予我的

給予行人的撫慰

此刻

它們都還不曾凋謝

微風中

花朵和花朵相互點頭

葉子與葉子親密無間

我聽見花的笑聲

像蝴蝶飛進花蕊的短歌

誰說花開無聲呢

它們都還不曾凋謝

給花叢里的孩子拍個照吧

她天真的臉蛋

正靠近一叢迎春花照耀著我

＼ 高 源

當我們說起海

我不愿把海比作什么

它不是湖 不是鏡子 不是藍寶石

不是母親 也不是孩子

海就是海

它不是別的一切

當我們說起海的時候我們失去了海

當我們企圖用語言去翻譯聲音 氣味和感覺

用一種色彩畫出另一種色彩

而孩子們——

他們從不討論什么是愛 如何去愛

他們只是去愛

故

事

發(fā)生了什么

一朵云用肩膀

撞了另一朵云的肩膀

一束陽光走下樓梯

一滴露珠在醞釀

一片葉子在等

一只小狗忙著追趕自己的尾巴

一朵大蘑菇照著水洼

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一群粉色小花擠滿枝頭 在鳥的指揮下

上演一場童聲合唱

后來 它們全都變成了桃子

在果園里 在六月的

雨后清晨

晚自習

這不是什么奇跡

在月光下走一走

就會變成銀色的人

此刻最好能有一只小船

載我們到遠方——

真正的那種遠方

那就用紙折一只吧

一定要用白紙 因為

任何詞語都很容易讓我們激動

雪做的小船坐上去涼涼的

你用筆劃槳 我四下張望

以防有人追上來

不知道走了多遠

無所謂走了多遠

類似春天那樣的東西

模糊了河流的邊界

小船上我們看到的一切都在發(fā)光

因為我們眼里有光

因為我們是銀色的人

責任編輯：青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