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黃昏（八首）

廢 墟

和所有美麗的事物更易消逝一樣

洋牡丹已克制不住墜落

貼在餐桌上。每一瓣都像我們年輕時的唇

噴發過火山，掀起過千層浪

時間正把她拂為廢墟

刪除自己是一件必然的事

沒有一朵花不懂得

更多的時候，像臣服于一場叛亂

我們交出拽在手心里的珍珠

窗外夜雨如幕。在我跌入夢境的一刻

餐桌上又多了幾瓣櫻粉

仿佛遠去的海浪聲

試圖再一次撲向沙灘

對 岸

感覺被掏空的一刻

可以望向對岸

柳枝伸出觸須，綠，懵懂地蔓延——

在空中，以流水的形狀向下

靠攏。無限接近，永遠沒有相交的一點

不用遺憾，河面已取走所有斑駁

和一顆奔騰的心

白鷺偶爾落下一些白

如同記憶的羽毛，在風中漂泊

很多時候，那一抹柳色看上去

一半像炊煙升起

那里有最愛你的人守在童年門檻上等你

一半像火車煙囪殘留的蒸汽

即將消失在空茫中

一遍遍，從站臺走過

望向對岸，越來越遠的對岸

忘記了是出發還是歸途

有 時

有時我懷疑

自己不是大海

所有的藍只從眼眶里傾瀉

有時我相信自己

并非松脆

一次次壓住海嘯

將日子折疊又拆開

拆不完的，那綻放在

深藍上的白

如同一觸即碎的你我

不要回眸，海浪正卷走

一串串腳印和懸念

更多的空

被礁石攔下

校園的黃昏

在校園的黃昏里，我喜歡的

不是晚霞，而是

赤裸的枝條

從自己的陰影里掙脫出來

沒有人去理會這是櫻花，還是李花

枝丫上的雀兒，讓虛空

伸出停頓

落葉集結在地面

和所有剛被解禁的事物一樣

只要有風

便開始展翅飛翔

那歡快的姿勢越過我

日日追逐，被塵世纏繞的步伐

那最輕的，也第一次

越過枝頭

舊木梳

一把舊木梳，可能比愛情活得更長久

凝固的木，不用再歷經風雨和雷電

更不會無疾而終

表皮退了漆，長滿黃褐斑

撣不掉這一身黯淡

齒縫綿密如舊，仿佛不曾梳理過

最洶涌沸騰的激情

滯留在梳柄上的春意，無人認領

那些花朵的灰燼

內心燃燒后的空寂

紛紛脫落

一把舊木梳，不過是一棵樹的只言片語

離散之悲不再被修辭困住

試圖從時光的洪流中躍出

將一聲長嘯掛于林間

聽 蟬

分叉的枯枝最后一次

收住多余的激情

你還是叫得那么熱烈

很多人轉身。離開

像一粒石子墜入河中

微薄的聲響很快被風帶走

那些晃動的光影

也一起帶走

你就蹲在一根枝條上

把夏置換成秋

一整個下午，我都坐在餐桌前

聽你說

余生不長

好好喊

像一場大雪，空白之前

好好覆蓋

向黃昏

微光顫動。她坐在一些時辰里

身體停頓在一處

她的內心伸出去迎窗外碎了的亮

和鳥鳴

和一顆樹一樣，愛著此刻的沉默

直到被風搖晃出聲響

枯葉流水般滑過

裂開的部分一起掉下來

又一次告訴自己

不需要憂慮什么

不必苦等一件事情落地

時光在疊加

心頭的幽暗浮上來

她抱住身體，如同抱住虛構的自己

向黃昏

掏出多余的蒼茫

九月的一點傷

九月的一點傷，是一層

薄薄的紙

輕輕一碰就能戳破

那些沉重的

穿過長夜的欲言又止

可以寫到紙上

褶皺太多

握不住它在風中的樣子

那就折成小船

或者委身為落葉

沿著風的節奏

裁掉多余的

隱遁在秋天里瘋長的思緒

九月的一點傷，也只是

一層薄薄的紙

一張紙，來不及燃燒

或者淋濕

在你轉身的一刻

碎在時光里

沒有發出骨折的聲響

作者簡潔：金利英，女，80后，浙江溫嶺人，偶有詩作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