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剪中的灌木
不可否認的是,我們疲于充數的一生當中
或多,或更多的,覬覦過頭頂虛構的天空
你反復抬頭,可沒有一次是適度的仰止
我們在有限的時間里抽絲,騰挪出位置
沒有人會去深究體內漸趨加重的銹跡
不止一次,火燒云選擇在那里交出黃昏
在湖面的諦視下,我們認領一朵,后發現
與其并不相融,倉促收起了腰佩的成見
我們從繁茂中結出果實,幸存的狡兔正從
四處逃散開來,待人守株,或者就此迷途
一些沒有歸屬的木葉,則痛擊大地。靜物于
灌木前危坐,我試悟風動、心動,卻發現
左手邊,你的倒影,開始在右邊走漏風聲
灌木欲止時,連風的碎裂都是如此熟悉啊
某些迫切需要猜中的啞謎,終于放出破綻
雖不足威脅林間的法則,但已近似一把剪刀
低頭的短促,我們撣去身上的落葉,假裝
被這個溺于重復的人間,又修剪了一遍
冬日書
我開始愛上那些繁復至極的事物
一本堆砌而成的古籍,沒有注釋
一連串密碼,刻滿我的至親和摯友
為此我取走墻上的畫像,并否認那是
全部的我,拒絕所有映出神態的物體
破鏡,湖面,一張見我之后失措的臉
在不屬于希冀的季節里,養蜂招蝶
從雪地走回住處,梅花并不是一直開
當然,踏雪尋梅的把戲大有人在玩
為了規避一場薛定諤式的雪災
我閃過每一片試圖將我崩壞的雪片
在一間積雪過度的屋子里,閉門
養花,不再去關心生活帶來的冗余
偶爾違背常理,但不去出賣底細
春天來臨之后,蟄伏的松鼠輪番醒來
我所承受的冬天和我虛擲的光陰也悉數
淪為一張稿紙,無須與生活進行對照
從頭至尾就盡是留白
窗臺速寫
車輛進入我們的畫布,接著,是一只狡兔
起跳的弧線逐年走低,但是沒有人作聲
從前,孩子們在鄉道和國道的枯樹邊哭泣
同樣沒有人作聲。教訓與經驗向來相似
沸騰過后的萬物集體啞口,使我去相信
每一朵煙花的綻放背后,都默許了哭泣
噢,炸裂之后的碎屑,你們去了哪里
請你克制,短暫地避開那些不經推敲的幸福
記得我們的祖輩,選擇放鹿歸林,多年來覆蓋
村莊的城市,仍在祠堂里白白地撞響器械聲
與戒律對峙多年,但為死去的草魚哭泣
孩提時代的鎖扣,總在節日臨近前選擇松動
偷走我的鑰匙,反正永遠只夠打開一扇門
比起索取,我更擅長在寶藏的中間供人擺渡
所有逆水行舟的事物,在退潮間醒悟過來吧
昨天校好的日歷,為何從今天翻回至昨天
在值得慶祝的日子里描摹深邃,低頭不如抬頭
你看,虛構的煙花,被應許于明天結出果實
我們用于添足世界的顏料,正在由畫中人磨制
在一列地鐵上的遐想
我總是說,失眠已成為我的一部分
最壞的自己早在昨天死去,更壞的
還溺于編織過度的夢里,從未醒來
閘門關閉以后,我就想到了幾個午夜
一個孩子在我的枕邊哭泣,索要真實
而非蜜語,后來他死在了我的童年
那些讓我們飛速長大的事物,不見了
玩具,發小和青梅,畏懼萬分的一張臉
如北風呼嘯為你點燃的煙,與雁群南去
我誓死秉持一條公式,得到意味著
另一種失去,偏我遏制不住自己的貪念
我們并不屬于擅長空想的那一類
比如在很小的時候,用一根白樺樹枝
去敲飛絆倒過我們的石頭,塵埃,規訓
比如現在,在一節人滿為患的車廂上
時速未知,但其實已無限接近于光速
這些,都足以渡過我們兒時夸下過的
又一個海口
起皺的橙子
終于,這顆橙子也要開始起皺了
生和老,幾乎就是那一瞬間的工夫
我收斂住齒間的澀,望向昏暗地帶
撲火的蛾群里,又有一只折翅了
我也多希望那樣,與自己和解一次
那些凹凸的路,使我想起我的皮囊
正在承受著從未見識過的一切
一束陽光正在推置出身子,涌進來
先是途經灰塵和萬籟,再是你和我
最后,是我們共同舔舐出的刀刃
有時,我們會無故被人群擠壓在外
風聲、流言,完滿至極的都太易破碎
象征著季候的疫癥,照舊將我們和
日子的樸素一一釘死在了某層陰影上
是否啊,再偉大的敘事也終會化為烏有
何況我們寫下這些時,果皮的枯榮
本就在進行一場革命。且沒有刑期
光與線
允許一束光照進來,等于默許
不著邊際的兇險敲打我的半分怯懦
我的房子住有僧人、旅客、啞女
還住一個研究愛情的學者,待寬恕
我啟窗,某些仍未完成且即刻終止
的項目就放生出來,和我古板的體態
未唱盡的陳強濫調一起,反復松動
街頭上的那個優伶也是如此,要你的
一聲恭維,而不是盤纏。他愛那朵
云鬢上的假花,勝過一個季節。人啊
唯有在被愛時才肯承認一朵花的本質
我確信,前面沒有一束光是超然平等的
無端前進往往帶來兇險,繼而覆滅
那些試圖穿過我的光,無論堅定抑或
波折,終將被揭曉,而后窮極它的歸宿
在某個雪花極富盈余的冬天里,吐出線
再撞上梅花半片,被我一一折疊
個人簡介:黃人厷,本名黃健雄,2004年生,廣東惠州人,現就讀于仲愷農業工程學院。作品見于《香港文學》《青年作家》《山東文學》《揚子江詩刊》等。獲有第十屆青春文學獎、首屆華語大學生詩賽主獎、櫻花詩歌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