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
在初秋斜陽下
照水而靜默的女子不是我
在江南煙雨里
徘徊又悲傷的女子,不是我
而向你迎面走來的
心懷春花卻并不盛放的女子
也不是我
我經常躲在星月的背后
半生的明暗,半生的孤冷
我經常在光陰的罅隙里
深植著一種無名的
從不被你察覺的情愫
我在你命運的暗線里悄悄走過
我悲傷如曠野卻從不借風聲大哭
你
想用一種極細膩的筆觸
寫一種天下只有三分月色的美
寫一種無風也無波紋的水面
寫一種竹影微微搖曳卻無法捕捉的感覺
寫一位翩翩女子雙頰正泛起紅暈
寫到你時,我又要故意慢一點
措辭微妙,往事經年,就在杏花微雨中
我們曾在緣分必經之地,曾在
除卻塵埃的極干凈的地方為彼此命名
我想到炊煙裊裊,你讀到我時節奏緩慢
時間又過了這么些年,我又獨自
歷經了一些淺薄的世事,還有我那顆
一直令人艱澀難懂的心啊,也發生了
一些小小的變化,就像一座老城,無人
造訪時,雜草叢生間只有露珠格外豐盈
我依舊語言干凈,有著初遇的美好和想象
關于那個結局,如果再詳細一點,就是秋葉
緩緩落在我給你的信紙上,就是你雙眼迷蒙
背影和秋風一樣蒼涼,如果再詳細一點,就是
你嘴唇微顫,淚水先于語言落地卻沒有聲音
而后我們來自人海又歸于人海
像雨水落入湖水沒有留下特別的痕跡
像云霞遠去,那一方天色依舊藍得動人
像我轉身離去,心事以歲月封緘
像一扇上鎖的大門
只要你不打開我就不凌亂
航塢山下靜坐
獨坐航塢山下,小小的秋千上
小小的我小小的寂靜
山野里有綠色在流淌,桂花的香氣
在昏黃的暮色里偷渡到天外
在鏤空的被人遺忘的窗前,我做著
離奇而近于秋色的夢:有一個人
帶著幾分桂花的細碎散落在我眼前
風聲細膩,鳥鳴穿過云層
一陣接一陣富有力量的孤獨感
正在拾級而上,一步步侵略我的靈魂
我到底還是一個安靜的自我,與航塢山
面對面,但與這里的草木一樣沒有言語
像身旁的池水,只內心泛著漣漪
然后接納樹影在我內心蕩漾
我卻心向月色,手持素筆
把一縷緊接著一縷的暗黃色寫進生命
然后把零星的句子讀給這里的旁聽者
那一座又一座靜默的墳塋里
也許有一個不舍我落淚的知音
也許有一個不愿讓我孤獨的老朋友
可是我燃著一根煙,在升騰的白霧里
一個夢又開始了,她帶著幾分
桂花的香氣,一片接一片散落在我眼前
然后眼淚大片大片地落
有一個聲音就這樣穿透云層:
我真的從來都是一個孤獨的人嗎?
鄉村即景
只說碧空如洗便是我最直接的錯誤
應是高懸的海在傾倒萬里的藍
應是一種畢加索的藍畫在了天上
低飛的白鷺叫聲起伏,亮白的翅膀
扇起這片村莊生活的風,尖細的長喙上
銜著美麗的日出
群山把村莊兜在懷里
山風攜著草木的綠輕撫大地
凡是風過處,皆有草木詩
柚子樹居多,樹梢依偎著屋檐
日光燦爛,蟬鳴嘹亮,一整個夏天
都在火熱的鄉村畫布上打開
河流蜿蜒而低回,碧綠的水色
像從新生的綠葉里流出,鰱鳙身姿
慵懶,腦袋才探出水面又潛入水底
稻田一處肥過一處,似要滴水的綠意
傳遞著一波又一波喜悅,埋頭懶臥的水牛
憨態可掬,仿佛盛夏與它無關
三兩婦女在臨河浣洗衣物,笑聲迭起
鄉音濃烈,似用聽不懂的語言在唱曲
自有只可意會而不可言傳的絕妙
在你的故鄉
風聲離我這樣的近
像一個枕邊的耳語,在告訴我
夏天已這樣慢慢離去
我尚沒有愛夠的火熱的夏天
從泡桐樹寬大的葉片上隱退
從熱烈的蟬鳴里優雅告辭
也從距你二百多公里的故鄉,沉甸甸地
從一個個渾圓的柚子上垂落
還有細雨過后的青石板路
綠意茂盛的荷塘,你母親手植的橘子樹
我就這樣,慢慢地
慢慢地走在你的故鄉,走在
你故鄉行將遠去的盛夏
我聽你聽過的蟬鳴,與雞鴨一起
在你的院落里閑散度日
還有那美麗的泡桐樹影,我與你說過
美麗的泡桐樹影在晃動著你的故鄉
然后,我將要離去
慢慢地與夏天離去的感覺一樣
在美麗的泡桐樹影下
微風輕輕拂面
像一個輕盈的吻落在你的唇角
往 事
多年以來,我內心的海拔
都高于珠穆朗瑪峰,那里空氣稀薄
我囚禁一切,任憑萬物都在我
海拔的最高處感受寒冷和緊迫的缺氧
諸如我被悲傷灌滿的童年,被童年
推向深淵的故鄉,諸如我決絕的流浪
被流浪困頓在陌生的異鄉,諸如你
我曾被你綿密的愛情引入荒涼的絕境
多年以來,我已不再熱衷于打開自己
不再習慣讓靈魂赤裸著面對世界
我在內心建造著一座圍城,年年翻新
我要就只要我的世界纖塵不染
我要就只要我徹底與世隔絕,我要
任何人都無法侵犯我的領地,可是
只要往事輕輕觸碰我一下,我就會
像平靜的天空突然炸響驚雷
作者簡介:撒占蘭:回族,寧夏人,90后,現居杭州。寧夏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作家班學員。在國內期刊發表詩歌、散文多篇。散文集《南山人家》入選中國2019年少數民族文學重點扶持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