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里的月亮湖
曾有一個追風少年,俯身湖畔
用瓦片朝湖心打水漂,升起一縷狼煙
他叫孟獲,記住了這個形似月牙的湖
一個中年在湖邊坐了一下午,無聊的時間
他想起了那個少年,記得少年旁邊
姑娘給他交換時間,她武藝高強、勇謀雙全
他倆說的悄悄話,湖水聽見了
時間的不凡,記憶物狼煙也令他想不起來
許多年過去,一個陌生人來到湖畔
為姑娘立了一塊墓碑:祝融夫人之墓
從此,蒼山還是蒼山,月亮離開了湖
湖水變得沉重,我與湖水有某種相通血緣
一縷狼煙,在時間里消失的少年
又在另一時間的光陰里重現
時 間
一根無形的繩子
獨步從鐘表里,牽引出人世
便開啟了命運的火車
你愛用臉皮的游行,蹉跎皺褶里的光陰
愛用手藝來結繩記事
愛用麻利的腳,去人間白駒過隙
被生活的日子消耗一路,你就把別人的手腳
捆綁得緊一程
遇到沙漠里私奔,想不通、氣不過的原罪
一張張讓你憋氣的面具
啃噬著歲不與我之人,把你當成一根
又粗又壯烈的麻繩
上吊了性命
卻不知時間在無敵的宇宙
歇了氣,了無痕跡
天 機
領跑者沖在最前列
越來越覺得自己被空氣包圍
后面的追趕者,愈加篤信
頭頂的光在聚集,領跑者開始使壞
一邊奔跑中呼呼喘氣
一邊在身后撒下時間的釘子
追趕者反而無所畏懼
交換了血液里的十萬庫存
最終歸來速度與生命的親近
原來,追趕者早有設防
腳上穿的防釘鞋,竟然是天上
一架無人機的火眼金睛
誰說的:“防人之心不可無”
未雨綢繆,我從沒見過
奇異的月光,先于一陣風的抵達
防人之心都來自哪里?
誰又讓時間,在物質運動中消失
天機,不可泄密
春雨芳菲
走在雨的痛癢處,軟綿綿的私信
大雁剪出天空一排人字,用它廉價的無人機,
載著雨雪由南往北飛,寄來
有錢人菜花、棠棣、李花三姐妹
踮起腳尖,舉著花傘紛紛
姐夫像個乞丐,掀開云霓欣欣向榮
躲在雨的水縫里
寫早春二月的打油詩
開進故鄉嘴巴里的綠皮火車不浪費
大 雪
后媽的大雪是前夫的遺腹子
妹妹放低腰身嫁給十二月
逃逸奢華的脂肪哥
靠手機喊來大雪小雪,燒鍋不歇
老丈人愛上看戲機里一邊堆雪人
一邊跟機器狗打雪仗的游戲
姐姐用美團送來添衣的宋詞
陪伴后工業時代的岳母賞梅滑冰
雪呵,你上有雨字當頭,下握一把掃帚
掃除塵世,不讓死魚爛蝦玷污你清白
冬 至
寒氣逼人,冷風大踏步跨入骨髓
冬至節令的酒館子門掛羊頭,賣狗肉的噱頭
吆喝著,整片天空的駱駝都在賀冬獻履
黃河水兩岸人群,不小心跌入北方咬餃子
南方啃湯圓的滾滾紅塵
季節易逝,冬至不至則已
一至則驚魂,真理跪仆在瑟風旁耳鬢廝磨
沿冬而至的雪,加載人間屋瓦太多愛的愚蠢
反觀我抱著手撕的宇宙
荒謬的寒冷如凄美的張愛玲
流浪藍天的玄鳥
誰讓那么多掛在天空的雨點
經歷過無數折磨,像淚水一樣掉落下來
艱難時光的羽毛,染成一頭烏絲或金發
露珠的翅膀延伸了自己的晶瑩
用它黎明的暉光,照徹屬于飛翔的空曠
我依舊是那只布谷鳥,駐足路旁一次次地拷問
一世的鳥語花香,打開了一本無字天書
流浪給土地與村莊,不知疲倦地閱讀或收藏
劍膽琴心
寂靜,納氣,入影隨行
歲月的步履已癡迷
它是琴,因受不停撞擊
而衰老了發光的部位
曾經的詭秘、顛狂與不舍
終將逆流成河,嶙峋出千峰萬嶺
它是琴語,弦樂使它情不自禁
使它步步登高望月,琴歌酒賦
弦上已是寸寸山河寸寸金
朗朗如風,情義糾纏它的汗水與淚泊
它和他心猿意馬,卻掏出膽力排眾議
與蚯蚓般的音符樂此不疲
它的盟誓,要么傳來琴瑟和鳴
要么回蕩一陣遠涉汪洋的弦外之音
愛
我落下
兩條鐵軌才落下
我穿過隧道
一束光才照耀隧道
我臟了,我的鞋子才臟
我先于這個世界,一步或半步
先于早晨,先于黃昏,先于生,先于死
我抵達,時間尾隨而至
我先于愛你
再愛這輛拉不走你的
綠皮火車
搓麻繩的母親
母親老眼昏花
搓了一輩子的麻繩
隱于河灣的老屋垮塌了
一介草根的兒女,心頭一橫
擰成一股繩,用捆綁回來的光陰
抬著母親上山、下葬、跪拜點燈
親人哪,替母親聊著過往
圍繞凄苦一生,河水拉開閘門
聲聲哭泣,點燃菜油燈芯
發喪時辰,搓麻繩一輩子的母親
被根根麻繩牽著的魂
喊也喊不回
作者簡介:李自國,筆名西村,詩人,一級作家,《星星》詩刊編審,獲國家從事期刊出版工作30年榮譽獎章。著有詩集《第三只眼睛》《生命之鹽》《行走的森林》《2018一2019我的靈魂書》《騎牧者的神靈》(中英文)《烏鴉的圍墻》等。作品入選百余種選集,獲各類文學獎數十次,被翻譯為多種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