柵欄之間的春天
沉寂了一冬
穿上父親新打的馬掌
它開始焦躁,朝我
呼著粗氣。我輕輕撫摸它
衣服上粘滿厚厚一層毛絮
“到河對面去!”我說
清脆的光,在它脊背上跳躍
身后的干草堆,矮下來
許多年過去,一匹
桀驁而溫馴的馬
依舊寄養在我的塵世
但我,不再迷戀于
做一個騎手。相反
被一匹馬安撫——
當它伸出舌頭舔我的臉
我顫抖的雙手,已握不住
一根無用的韁繩
一個叫“斜橋”的地方
我出生在蘇北小鎮
并在那兒長大,母親教我識字
——木橋、石橋、水泥橋
清瘦的水面上,最常見的
是不堪重負的平板橋
或是堅挺脊背的拱式橋
父親領我踏上橋面
小聲提醒我:“把路走正!”
多年來,我困惑于這個水鄉
地名的怪異。直到
我的女兒出生在另一個小城
我突然肯定地向她
杜撰起這個叫“斜橋”的地方的
前世與今生
布谷 布谷
幼年的我,光著腳丫
瘋跑在田埂上
母親時而放下鐮刀
摟過我,順手搓一把麥穗
我舔凈她掌心的清香
“布谷,布谷”
脆亮而隱秘的音調
一聲接著一聲。母親說好聽
我就攏起嘴
模仿。南風熱烘烘
那時,還不懂得
我每學一聲,麥子就被催熟一分
我年輕的母親,就被催老一分
后 來
在書碼頭 ,說書的老者
總是重復同樣的故事
他神色凝重,嗓音蒼涼
喉管里淌過一條運河
古老的暗疾。這里的聽眾
大都是熟客,茶水添過兩遍
有人開始小聲議論,有人
托腮,打起瞌睡……恍惚中
醒木啪地一拍,說書聲
嘎然而止。有人問
后來呢?他從長衫的灰褐中
脫出手,擺了擺
轉身隱入
人頭攢動的南長街
過 年
剃年頭,白發零零星星
如霜打的潦草,力不從心
匍匐在我中年的峰頂
寫春聯,更在意咬文嚼字了
對仗須工整,張貼須謹慎,左右
高低,須不差毫分
備好的年貨,不用圖多
至于年夜飯,應該
不需要再喝那么多酒了
搓一碗糯米圓子,灌一段柔腸
拜的神越來越多,等的人越來越少
我寫的詩行,越來越短
父親牙口不好,祭祖的飯菜
不可夾生。母親實誠,燒給她的紙錢
不能太假。她生前的病,還沒治好
我所在的城市,已經好多年
禁燃煙花了。守歲到三更
算是例行的自我安慰
在一顆露珠中練習謁見凈土
也許,清澈和透明
并不真正存在
一種虛構的圓滿
譬如清晨的一顆露珠
在草葉尖打坐。因為風
它擺弄起一滴顫動的雜念
恍惚中,有一種凝視
不堪重負,從你睫毛上
跌落,轉瞬即逝
而早起的鳥雀,這些大地的子民
正練習一種善念,試圖
為清澈和透明代言
作者簡介:張興,有詩作發表于《揚子江詩刊》《詩選刊》等,現供職于國家電網無錫供電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