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語言的部族（六首）

樹上森林

我不知道在瓦諾魯古山上

一座巖石的滾落

是否會讓大地的心臟

為之震顫

我不知道在拉布俄卓

酒害了一代人，但是沒有酒

一代人是否寧愿死去

我不知道在成都的街頭

一段烏鴉的啼音

是否會傳遞一個人的死訊

哦，銅靈之鳥啊

兩個人才能繁衍一代人

一棵樹卻延伸了一片森林

一棵樹曾結出一枚叫太陽的果實

那時候你還是太陽的果核

只因一場秋天的戰敗

英雄失去了遠方

果實成熟，太陽掉到了天上

只有你留在了樹上森林

太陽背叛了你的夜晚

太陽的箭矢穿透樹葉的血脈

你在黃昏吐出血液的墨汁

預言，一個民族的災難——

在母親們啞然失語后

晚風里有眾神的沉默

在語言的部族

在語言的部族，我有許多戀人

我有許多情人，我有許多敵人

我是獵人，我是祭司

我是風情萬種的王

在語言的部族

我只馴服一匹野馬，俘虜一個美人

我要用畢生解放一代奴隸

拉布俄卓的黃昏

拉布俄卓的黃昏

一段美麗的死亡

太陽，一顆生命的蛋卵

在天空藍色的美酒里

占卜一場古老的儀式

晚風，畢阿史拉則誦經的歌聲

飄過千萬年的時光

在大地的心臟上嘆息

月亮，一彎出鞘的銀刃

陪伴著路上每一個靈魂的陰影

欣賞最后一朵藍花楹枯萎，凋零

拉布俄卓的黃昏

陽光比金子更珍貴

月光比銀子更寶貴

我只有流出動人的血液

才配得上你美麗的死亡

獵人，大地

迷戀母親的童話

也迷戀父親的神話

在生命與死亡交融的睡夢里

獵人，大地的兒子

享受黑夜的孤獨

等待黎明的自由

月光在屋檐默默流淌的時候

他也能聽見狼的呼喚

在愛與恨盡情燃燒的火塘里

獵人，大地的戀人

唱起千萬句古老的諺語

只為贊美火舌上的一絲絲雪花

獵槍生銹的時候

他也能嗅到玫瑰的縷縷幽香

在石頭與骨頭相連的祭禮上

獵人，大地的信徒

敬畏天地萬物

崇拜英雄祖先

苦難孕育出信仰的時候

靈魂的背叛注定受到良心的懲罰

懷念母親的童話

也懷念父親的神話

陪一朵云變老

新年的尾聲

河谷的風里彌漫煙花爆竹的味道

他與女人隔開距離坐著

假裝與她偶遇，躺在草坡的脊背上

互相寒暄，不再問從前

遠處的彝族村莊張燈結彩，烹羊宰豬

在春節這段時間，彝族人的婚禮此起彼伏

媽媽的女兒唱了三天三夜

這個村莊有三個女兒同時出嫁

三個家族的送親隊伍

爭相踏出路上的第一個腳印

年輕的時候，男人說他丟了一只羊

每一天滿山尋找無果后，經過女人這里詢問她

他的羊一直沒有找到

有一天女人在綠皮火車上

確認周圍沒有人認識她之后

撥通了男人的電話

嘈雜的人聲里男人聽到了她的哽咽

她說是昨夜沒有睡好，聲音沙啞

她在昨夜確實沒有睡好

男人感到他的耳朵被電話那頭的淚水打濕了

現在他們坐在草坡上

陪一朵云變老

陪它從白天的白老成黑夜的黑

最后目送云朵的黃昏

雪花紛紛飄落

遺忘夕陽的情語

女人永遠不會知道

年輕時

他沒有丟過一只羊

雨夜隨想

——獻給雨的戀人

1

今晚，黑夜都睡了

我還在回憶昨天的夢

已經遙遠

窗外的雨魂還在不停地訴說它的身世

“我是彩虹的女兒走進山谷飲水，

從她那唇角流下的露珠。

我是雪的女兒遠嫁他鄉，

被月光融化后的眼淚。”

2

那時的雨季還沒有來

父親在外出前翻遍了房頂的瓦片，他已經足夠小心

但雨水還是漏了下來，滲透篷布順著頂梁柱

大姐在梯子上拿缽接著，二姐在泥地上用撮箕鏟著

年幼的兄弟在床上打著呼嚕

3

一聲又一聲巨響，山頂的巖石砸落山腳的巖石

我起身去屋檐下放臉盆接雨

明天如果有人前來家中做客

就用家里的酒接風

就用我接的雨洗塵

記得我夢見有人對我說過

“我喜歡聽雨，一個夜晚

我和雨相愛，在風中呼吸。”

作者簡介：阿西阿木惹，彝族，00后，四川涼山人。藍河詩群成員。現就讀于西南民族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