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締造的聲音（五首）

聽 蟬

那是我第一次給一只

死去的蟬送葬。

在屋后壘起一個土丘，形狀如同

村莊背面那些大大小小的墳包

這沒什么可疑惑的。盛裝死亡的容器

都大同小異。被黑暗裹緊

瞬間回到最初的樣子。

美妙的是它抵達死亡后

新的旅程。時空剝離開已知和未知。

把已知掛在樹梢。

未知放進口袋，隨身攜帶

像攜帶孤獨的饋贈。

我不知道，它是否會在地穴深處

再一次締造出聲音。

火燒云

火燒云，又是火燒云，那么多人

舉頭望它。

讓我悲傷的，不是三尺之上看不到神明

而是天空中突然出現的一匹馬。

它緩慢移動，燒著火，天上的白云

抽打它。

要逃，逃到鯤鵬的翅膀中去

不必緘默領受莫須有的鞭子

不必等待此刻，一個地上的囚徒

抱住它哭泣。

要與整片流云和晚霞為敵。

這個燒著火的傍晚，一匹馬清瘦的馬蹄

從我身上踏過。

我聽見我的骨頭在憂憤中斷裂。

茼蒿花

原來植物也會喊叫。

門前，一叢茼蒿花被攔腰捆緊

它們在喊叫。靜靜的

不出聲的喊叫。

從秩序中出走

它們開得

太野，太散漫

不規則的花瓣恣意縱情

洶涌的齒裂伸展出欲望，似乎在

拒絕克制的美

但當我朝向那空——被剪削掉的

多余的花枝

我心底的茼蒿斷了花梗

爬墻虎

當我又一次被虛空攫緊

是廢棄石墻上那些爬墻虎

轉移我的視線。

它們在空中越野，與身體里

自轉的時針賽跑。它們把日子

打理成藤蔓，倒掛，任何時候

都保持內部的燃燒：灼熱的，有力的

讓自己閃閃發亮。

當我望向它們，我分辨不清，我鎖骨上

急切回響的，是誰的表盤

一次偏離，庸常的死敵，教會我

走進夢境，那里有舊傷

我懦弱地用圍巾遮擋

那里沒有良藥，在黑暗中

撫平它的凸起。

詠 菊

你并未被霜摧毀。即使你后退

再后退，一直退進曠野。

在死亡的墓碑前，冬天悄無聲息

啄去素裹的羽冠。你的嘴始終緘默

銜住無止境的虛有，仿佛銜住大地上

獨一無二的存在

永恒真的被你攫緊？連同身體里

那些尚未說出的深淵？

這是致命的。一夜盡放的野菊花

你置身于你的寂靜，才終于接近完整。

作者簡介：毛君娣，1984年生于浙江上虞。有詩歌發表于《詩刊》《人民文學》《青年文學》《星星》等。出版詩集《黑暗中相逢》《鹽粒》、小說集《月亮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