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晨霧總帶著花椒香,濕漉漉地滲進衣裳。英國姑娘扶霞的《魚翅與花椒》書名起得妙:魚翅與花椒,一貴一賤,卻都是人間至味。在成都人眼里,魚翅未必就比花椒高貴,山珍海味全離不開那麻酥酥的小顆粒。


記得那年暑天與友人游成都,清晨在旅舍旁的面館歇腳。小二端來素面,青白分明,碗沿還沾著幾粒沒濾凈的花椒殼,像是面碗里藏著的味覺暗號。面條上臥著幾莖碧綠嫩葉,湯面浮著紅油星子,偶有幾粒花椒點綴其間。一筷下去脆生生,清甜里帶著些生澀,卻被碗底悄悄漫上來的花椒香托住了,原來成都人連碗素面都有這樣的講究。\"這是啥子?\"\"苕尖嘛。\"小二用圍裙擦著手說,\"紅薯藤的嫩頭,清早才從城外掐來的。\"我著實一驚。在皖南,紅薯藤向來是豬食,人只食其塊莖。我們喚作山芋,老藤砍作豬草。
藤桿倒是入饌,撕去紫皮,取青白切絲,與辣椒蒜末同炒,下飯最是相宜。卻不知這嫩尖竟能成饌,且這般爽脆。
要說川菜最妙處,正在這尋常處見新奇。那辣里藏著的甜,恰似川人性子,火辣中透著體貼。后查閱資料方知,皖南人真是捧著金碗討飯,將這般好東西喂了豬。殊不知香港人謂之\"蔬菜皇后\",法國人稱之為\"高級保健食品\",蛋白質勝菠菜,可用于多種疾病的食療。這倒讓我想起蘇東坡在黃州時,見富人不屑吃豬肉,窮人又不懂烹調,便琢磨出\"慢著火,少著水\"的烹肉秘訣。可見飲食之道,貴在破除成見。
清晨忽憶此事,便去摘苕尖。今年只栽了一株紅薯,藤蔓卻爬滿菜畦,在地里亂竄。嫩梢一掐即斷,滲出白漿,沾手黏膩。摘得半籃,清水漂凈,青翠欲滴。
炒苕尖貴在火候。鐵鍋燒至青煙起,\"刺啦\"一聲傾入,翻鏟幾個來回,葉便萎了。此時撒鹽花,拍蒜瓣,最后抖進五六粒花椒,這是跟成都面館師傅偷的師。香氣\"騰\"地就竄上來了。起鍋須及時,遲則失色。成菜碧綠生青,油光湯亮,竟佐我啖盡一碗飯。
世間吃食,本無貴賤。昔日豬草,今朝珍饈,不過是人的分別心作崇。四川人最懂此理邊角料成夫妻肺片,下水熬作毛血旺,尋常物事經了妙手,便能在舌尖轉出萬干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