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帕提

1

在黎明的味道和宅院花草的香味還沒有吹進臥室的時候，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窗臺上的一群野鴿子，咕咕咕著吵醒了酣睡中的艾力。

胖帕提蹲在臥室前的花園里，滿臉灰暗，一邊拾掇那些牽拉在泥土里的花枝，一邊看著一片片青綠的嫩葉，叨叨上了：什么天氣呀這是，天天吊著臉不讓太陽出來，這些黃玫瑰一朵也沒有開，都4月了，夜鶯們一只半只也沒有回來。往年，3月鄉(xiāng)下開犁的時候，它們就回來唱響了，鄰居們也都是眉開眼笑，我的頭疼病也就好了。可是現(xiàn)在，黃玫瑰不開，夜鶯不回來，駱駝一樣大的一個男人還在床上打呼嚕，這日子從天氣到人，酒鬼一樣沒有意思了。胖帕提使勁說話的時候，上半口金牙一閃一閃的，在她肥嘟嘟的臉龐，增添著一種神秘的氣息。

胖帕緹埋怨著繼續(xù)叨叨的時候，艾力睜開眼睛，光著膀子，迷迷糊糊地來到窗前，說，胖胖，一大早就叨叨上了。你的天氣呀，夜鶯呀和我半根眼睫毛的關(guān)系也沒有。但是，你要記住，胖胖，我不是你的駱駝，是你的男人。家里結(jié)婚證第一頁上面的那幾個字，就是我的名字，就是在你的名字上面的那幾個字。你媽媽我岳母曾經(jīng)說你讀過大學，畢業(yè)證你至今沒有拿出來讓我看，你讀的是微文學呢還是夢幻里的抖音大學？

胖帕提笑了，張嘴的時候，親切的金牙，向老公送去了問候：大老公，醒啦，我把你吵醒啦？我一大早就頭疼，夜鶯們還沒有回來，吃藥又不管用，我就叨叨上了。巷里的老婆婆們說，叨叨也能治病。嘿，我這個嘴呀，干脆你給買一個夾子，早晨我把它夾上，就不吵你了。鄰居們也說，叨叨，能醫(yī)治頭疾病，說是民間神醫(yī)的秘方。艾力迷迷糊糊地說，可能相反吧。你在精神病醫(yī)院有熟人嗎？如果沒有，你最好不要叨叨。胖帕提撅著嘴，說，有些男人，心不在自己的老婆身上。叨叨這個血管里的愛好，說停就能停嗎？

艾力看著老婆的甜勁兒，風景畫一樣笑了。說，胖胖，不要悲傷，只要我們在，夜鶯們會回來的。放心，它們不會到?jīng)]人的地方去的。現(xiàn)在的問題是你的叨叨。你要想辦法把你這個好毛病改掉。剛才我看了一會兒手機，金價跌了，如果你能把這毛病改了，我就給你進幾疙瘩金子。胖帕提說，金疙瘩銀疙瘩我都有，你自己買兩圈掛在脖子上吧。你長得白，會很漂亮的。艾力笑了，說，我不喜歡。自古，金銀首飾都是女眷們的喜好。我看你那半口金牙不是太和諧，下半口也給你鑲上吧。胖帕提說，好事。看來，今天你是做好夢了。這么多年來，我的福氣就在你的夢上。你一做好夢，早晨起床我就占便宜。艾力說，胖胖，我在問你讀大學的情況呢，畢業(yè)證迷路了還是喝醉啦？至今怎么不能回到你的懷抱里呢？胖帕提露著亮亮的金牙，說，我讀的是大地上的大學。畢業(yè)證嘛，我們結(jié)婚那年，讓一只老鷹叼走了。艾力說，老鷹要那個東西干什么？胖帕提笑了，說，是一只母鷹，家里老公當飯吃呢。艾力說，這年頭，我看衣柜上的裂縫也是可以傳染的，你的叨叨病，一定是傳染給那個可憐的老母鷹了。

艾力笑著回頭，來到床前穿好衣服，洗漱完畢，出來進茶房喝茶的時候，胖帕提正在叨叨男人昨天買回來的黑茶，說，根本就不是安化的黑茶，冒牌貨。顏色就不對，味道更不對，洗碗水一樣，讓人惡心，就燒不了奶茶。艾力笑了，說，男人也有上當?shù)臅r候，那就用云南的紅茶吧，也是溫暖心房的好茶。胖帕提說，大老公，我們幾代人都是喝湖南人的黑茶長大的，我是有癮啊。艾力說，今天讓你的癮委屈一天吧，我下午就去茶市買。胖帕提說，這么多年了，你應(yīng)該跑一趟安化，在廠家里找一個朋友，你好我好，茶錢在微信里面飛一哈，一年的茶就儲上了呀。艾力說，好主意，哈密瓜下來的時候，帶上一車哈密瓜，我跑一趟，交一茶廠的朋友，就能喝上真茶了。胖帕提說，抖音上說，現(xiàn)在的男人，心思不在家里。這些事情，是我要說的嗎？你自己應(yīng)該主動地解決家里的茶葉問題呀。有的時候突然鹽巴沒有了，有的時候花椒胡椒沒有了，有的時候姜皮子蔫了，有的時候我的眼睛心臟沒有了，讓人舊社會一樣難受。這些事情，是我要說的嗎？這是男人出門的時候，就要放在心坎兒里的事情啊，茶葉、鹽巴這些東西，可以一次性地進他個一年兩年的呀。我也知道，實際上，你的錢，喜歡酒肉，這些東西進得快，別的東西，都讓你給怠慢了。一個家，除了酒肉以外，不需要別的東西嗎？比如種種蕪荽、薄荷之類的東西。艾力說，哦，在這些事情上，我的確是有點糊涂了。你剛才說的蕪荽，你種呀好胖胖，栽那么多不開花的玫瑰做什么？可能是它們怕你嘮叨，就不出來撓你癢了。胖帕提瞪著眼，說，你不給我買種子，我種什么？艾力說，那就是你自己的不是了，去年秋天的時候，為什么沒有留種子呢？胖帕提說，你說話辦事，從來不向著我，我只是你做飯洗衣服的一個工具。艾力說，一大早的，這樣說不吉利，甚至我的影子和枕頭里面的夢，也是你的呀我的好老婆。

艾力用完早餐，出來在花園里賞花的時候，從廚房的方向，傳來了老婆胖帕提埋怨的叨叨聲：什么男人嘛，給自己買酒，跑得快，買水晶酒杯，跑得快，家里的碗具都豁豁子了，高壓鍋也不給買，我講了幾年了，總是用那個什么“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的老皇歷來對付我。煤氣灶也用了10年了，樣子也和老婆婆的歪嘴一樣難看了，也不給換。請客用的一套餐具也不給買。人家家里的餐具都金光燦燦了，我們這個還是那個老磚窯燒的東西。哼，老駱駝，嘴巴好，哄老婆可以，干打雷不下雨的東西，有家不愛鍋的傻大個兒。艾力聽著，悄悄地笑了，說，好吧，看我怎么收拾你。

艾力轉(zhuǎn)身，看著廚房的方向，把老婆叫出來了。說，給你說過多少遍了，早晨我賞花的時候，你要陪在我身邊才行。花園里的花兒再美，也美不過你呀我的胖胖金子老婆。胖帕提靠在艾力的肩上，說，我喜歡你的嘴，手里面基本上沒有東西，還是這么惹人喜愛。艾力說，我對你最大的意見就是你的叨叨，咱們戀愛的時候，我就沒有發(fā)現(xiàn)你這個毛病，從入洞房那天的半夜三更起，你就開始爬起來叨叨上了。如果你沒有這個毛病，我掌心里的金疙瘩銀疙瘩都是你的呀好老婆。胖帕提說，你就是嘴甜。這些東西的相片，你也是不會給我看的。艾力說，那我給你來一個實際的愛心吧，這事情，我想了好長時間了，你這個叨叨的毛病，我想了一個根治的辦法，就是從今天開始，你停止叨叨，我在你的脖子上掛一金幣，叨叨癮上來的時候，你就咬住金幣不放，你的叨叨癮就過去了。這樣，過幾個月，你這毛病就能徹底地改掉了。胖帕提說，不說話，那不成了蹲監(jiān)獄嗎？艾力說，不是的，你誤會了。閑暇時間，你可以在屋子里、廊檐下、葡萄架下、花園里，坐在太陽下面，曬太陽，閉目養(yǎng)神，調(diào)節(jié)自己，這樣的時候，你可以適當?shù)剡哆兑幌隆Ｎ医o你講一個方法，在靠椅上坐好，挺胸，右手握住左手腕，大拇指按住手腕中間的穴位，注意力高度集中在額中穴，再把它轉(zhuǎn)移到肚臍上，每天上下午各半小時，你的叨叨癮也就緩慢地消亡了。胖帕提說，哦，是這樣啊，以前怎么沒有聽你說過這個迷魂陣呢？艾力說，不是迷魂陣，是心理療法，我也是這兩天才學來的。你試試。

胖帕妮沒有說話，轉(zhuǎn)身，站在老公對面，直直地看著他的眼睛，說，大老公，如果是這樣，不到一個月，你會把我送到精神病醫(yī)院里去的。你是不是在那個醫(yī)院有熟人？他們說，現(xiàn)在床位特緊張，沒有朋友幫忙，進不去的。艾力笑了，說，嘿，你總是疑心太重，我是那樣的人嗎？我甚至沒有欺負過一只瘸腿螞蟻。下面還要實質(zhì)性地告訴你，你不是埋怨我手里沒有東西嗎，你停止叨叨一天，正常說話不用重音，看我的時候眼睛里沒有怨氣，聲音和處女的舌頭一樣平靜，我每天賞你100塊錢，一個月按30天算，3000塊，月底結(jié)賬，我付現(xiàn)金。多長時間結(jié)束，你說了算。

聽到這句話，胖帕緹靜下來了。艾力迅速地掃了一眼老婆的反應(yīng)，從她的眼神里，也發(fā)現(xiàn)了絲絲閃爍著的暖光。艾力趁熱打鐵，說，半年結(jié)一次賬也可以，權(quán)力在你的手里。胖帕緹說，我有一個條件，把你的金卡給我，我自己消費。艾力說，不可能的，我的金卡是刷臉的，你用不成。胖帕緹說，我就知道，你的賊心是很深的。艾力說，你沒有道理，我按時給錢就行了呀。胖帕緹說，我想和朋友們下館子的時候，用你的金卡結(jié)賬，多有面子。艾力說，這樣啊，那種時候，你給我發(fā)信息，我去給你結(jié)賬。我專門跑一趟，你會更有面子的。胖帕提眼珠子轉(zhuǎn)了幾下，說，也行。還有就是，你能提前預(yù)付嗎？艾力說，不好辦，我從來就是一個實事求是的人，不見兔子不撒鷹，活兒沒有干完，我是不結(jié)賬的。胖帕提說，好，成交。艾力說，我把那個那個，就是那種比較赤裸裸的話說在前面，咱們這個消滅叨叨的合約，重要的一點就是你絕對不能在早晨我還沒有起床的時候叨叨，還有就是上床睡覺的時候不能叨叨，每一天要保持新婚時期的那種溫柔的笑臉，我不在家的時候除外。胖帕提說，你加錢嗎？艾力說，不能加了，已經(jīng)不錯了，人家在館子里面洗碗擇菜也就拿3000塊，你這個就是個閉嘴的買賣，還嫌少嗎？胖帕提說，那就算了，我才不想進精神病醫(yī)院呢。

艾力沉默了，他不知道老婆的底線是多少，頓時裝出一種不滿的情緒，說，你要多少？胖帕提說，每天200塊。艾力說，加這么多，有掠奪的嫌疑了。120塊、130塊也是一個說法，有你這樣加的嗎？胖帕提說，那就咱們停幾天，你好好想一想，要是心疼給老婆的這些錢，咱就不玩這個合約了。我也是有出生證的人。艾力說，一句話，你要多少？胖帕提說，好吧，看在大老公的面子上，每天150塊吧。艾力高興了，但是仍舊裝作不高興的樣子，說，好吧，就這個數(shù)字，你是我自己愛戀著娶的媳婦，就這樣了。要是媽媽要給我娶的那個小古麗，一天我連100塊也不會給她的。胖帕提說，要是在舊社會，小古麗早就成了你的二房了。新社會里，你娘只能用隱喻貶我。再說了，大老公，你就是不懂生活，一個家，沒有一個喜歡叨叨的人，這日子還有味道嗎？艾力說，你打住，我厭惡這樣的味道，這么多年來，我就沒有過自然醒的一天半日的幸福，都是你的叨叨把我吵醒的。胖帕提頓時高興了，舞動著濃濃的連眉，說，是你的那些鴿子和夜鶯朋友吧，我和花草、蘋果、葡萄說悄悄話，你是自己偷聽的呀？艾力說，偷聽不是我的事情，是我的耳朵不爭氣。晚上睡覺的時候，你多咬它幾口，它就老實了。

一周的時間就這樣平靜地過去了，胖帕緹從早到晚，在院子里扭著大屁股忙來忙去，自己洗刷院大門，給蘋果樹和梨樹、櫻桃樹刷石灰，給圍墻上藍油漆，變成了一個非常勤快的人，而且特別重視午飯，從前懶得做的像肉餅、餛飩、手搟拌面，也做得特香，把男人伺候得精神煥發(fā)，十分滿意。那種從早開始延續(xù)到晚上的叨叨，再也聽不見了。

那天中午吃餛飩的時候，艾力揚揚得意地說，胖胖，你的叨叨完全徹底地沒有了，我太高興了。時間你定，你什么時候停下來，我都沒有意見。這幾天，早晨睡覺太甜蜜蜜了，沒有叨叨，多舒服呀，小時候的奶嘴一樣舒服。銀子這個東西，太厲害了。胖帕提說，不是銀子，是愛情，是我對你的愛。沒有這個愛，我能忍受你收買我的叨叨的行為嗎？要是朋友們和鄰居們知道你的這個乖張，人家不會把我們說死嗎？艾力說，愛情也是偉大的，但是，最終的鹽巴還是銀子。胖帕提說，我發(fā)現(xiàn)你開始異化了，把錢放在愛情前面了。愛情不是眉來眼去的東西，而是兩個生命在一起一個鼻子出氣融為一體的神靈。艾力說，這個我不反對，但是，沒有銀子，你的神靈會繼續(xù)叨叨的。胖帕提說，不會的，銀子永遠是一種編外的熱鬧。

2

時間到了第二個周日的時候，胖帕提應(yīng)邀去婆婆家參加答謝宴了。新年的時候，婆婆柏麗克姿把讀中學的30多個同學請到家里，宰羊宰牛，前前后后鬧騰了三天。外縣來的同學，也住在婆婆家，整晚整晚地鬧騰，重溫從前的情情義義。

第三天下午，婆婆的同學們都走了以后，胖帕妮回到家里，上床打呼嚕之前，向艾力說，太累了，我忙了三天。老大老二的媳婦，忒奸，專門挑輕活兒干，總是喜歡使喚人。洗碗、端菜、倒垃圾都是我。她們倆嬉笑著撅著溝子負責倒茶，把我害慘了。做媳婦的，年齡小了，也是吃虧。你媽媽也太逞能了吧，三天花了多少錢哪，同學們都要出份子錢，她不干，炫富。艾力說，好老婆，你是不能這樣說媽媽的，每一個人都會有自己的想法，我們不能摻和大人的邏輯的。

那天，出席答謝宴的人有十幾位女士。除了艾力的兩個嫂子以外，還有幾個鄰居和他叔叔的兩個女兒。宴餐很豐富，宰了一只大公羊，從西大橋買了四只正宗的土雞、一條西域河的青黃魚，主食是抓飯包子，最后是解乏的羊骨髓湯餛飩，吃得非常好。主要是婆婆還給她們每一個人送了答謝禮物，大家美美滿滿、喜氣洋洋，提著禮包回家了。

回到家里，胖帕提沖進衛(wèi)生間舒服過以后，出來，坐在沙發(fā)上，開始打開禮包查看。看著看著，她就不高興了，臉也變了，剛才那種賞到金子一樣的笑臉，頓時消失了。婆婆給送的東西是一款夏天可以做連衣裙的花布，藍底紅玫瑰圖案，大氣、耀眼。但是，這種花布，鄉(xiāng)下的婆婆奶奶們才喜歡，城里的女人們，早就不用這種花布做裙子了。胖帕提感到不對勁，這東西也能當禮物送人嗎？她心里明白，婆婆不喜歡她，才這樣不把她當兒媳看。她忍了幾天，使出她的手腕，提著東西造訪了一趟大嫂和二嫂，做了一番認真的偵察，最后發(fā)現(xiàn)了真相，她們倆的禮物，都是杭州的高級真絲，顯然，婆婆是用這款花布，把她當兒戲，貶損她的自尊心。胖帕提徹底崩潰了，扔下今后不再叨叨的諾言，一大早早，就在她喜歡的花園前面，放了一把靠椅，叨叨上了，聲音洪亮，似乎鄰居們也能聽得見。

在臥室里遨游美夢的艾力，隱隱約約地聽到窗外的聲音，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聽到的仍是老婆以往的那種殺氣騰騰的叨叨聲。心想，這是怎么了？老婆不干了？銀子少了嗎？不會吧，加了50塊呀！他穿上襯衣，來到蔚藍的窗臺前，打開窗扇，看著氣沖沖地坐在靠椅上叨叨著的老婆，心想，一定是出什么事情了，嘿，先商量嘛，不行再叨叨也不遲呀。時間快一個月了，前面停叨叨的錢，不要了嗎？

坐在靠椅上的胖帕提，看見男人艾力醒了，心里踏實了。于是，她把聲音放開，怒氣沖天，那些埋怨，流水一樣從她的大嘴里跳出來了：櫻桃樹們，蘋果樹們，玫瑰花和咱們的鴿子們，你們都聽好了，還有那些整天對我男人太好的蝴蝶和蜻蜓們，昨天，我去婆婆家吃答謝宴了。飯菜那個好，和在天國做客一樣舒服。但是，婆婆給我的禮物，和給大嫂二嫂的不一樣，形象地說吧，給我的是舊社會遺留的麻袋片子一樣的東西，給大嫂二嫂的，是天下一流的那個叫人間天堂的杭州哥哥出的真絲，每人三套，春夏秋三個季節(jié)穿的，一件比一件漂亮，好像是看著她們的皮膚定制似的，而且，付裁縫的工錢也給了。我這些話，不能給人說，沒有人信我婆婆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因為親戚朋友們都知道，婆婆是一個德高望重的人，是一個經(jīng)常幫助有困難的人家的人，她這些所謂的威望，哪里來的？是用我公公的錢財夯出來的。我公公是老板，在口岸和城市有企業(yè)，婆婆就經(jīng)常請大家吃飯，用銀子粉飾自己所謂的威信。但是，我沒有辦法了嗎？我都想好了，這一次，我要好好地放肆一次，不要臉一次，反抗一次，因為我也是有出生證的人，也是媽媽疼大的孩子。嫁給我的大老公，我不是給他媽媽做奴隸的，我把這些情況，加上以前婆婆對我的多次蔑視、怠慢、冷漠，還有大冬天讓我用涼水洗他們家地毯的事情，都寫好了，她給我的破麻袋片子，也拍照了，我要在微信里和她斗，在朋友圈里發(fā)出來，曬出來，讓大家看看，也了解了解婆婆的真面目。我這一次豁出去了，看透了我，這不是欺負人嗎？我干的活兒最累最臟，給我的答謝禮卻是打發(fā)流浪漢的東西。起碼我是她的兒媳呀，是她兒子的半個用人啊。我覺醒了。從上幼兒班的時候?qū)W唱《國際歌》，小學、中學、大學不停地唱，里面的道理，我一個字兒也沒有忘。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我要和婆婆斗。我要天天發(fā)微信，動員親戚朋友們、同學們都發(fā)，支持我。紅玫瑰們，你們好好聽著，婆婆這個東西，是救世主嗎？我的鑲是自己的工資買的，我是她的兒媳，但是我的靈魂自己做主。你們到時候要做證，我就要成為一個嶄新的金帕提了，不是從前的胖帕提。

趴在窗臺上的艾力聽著，愣住了，感覺這事情不妙，老婆從來沒有這么憤怒過。他來到花園前，看著正在重復她的憤慨的老婆，把手放在她的脖子上，十分窘迫地說，胖胖，小聲一點，鄰居們都聽到了。胖帕提說，是啊，我的大老公，我就是說給這些果樹和鄰居聽的。沒有人聽啊，女兒們又在天邊讀書，我只能自己治愈自己呀。不好意思，我吵醒你了，我是沒有辦法了呀，我的好老公。這些年，要不是你護著我，我早就成了一個新的墓碑了，我的每一口飯，都是你給的呀，我連上廁所都不會，都是你給我擦屁股呀！我的苦，我的血淚，不給你講，我還是一個人嗎？良心何在？良心的賬，上天的神仙也跑不掉。我們結(jié)婚那年，我問過媽媽，我說，媽媽，我是不是人？媽媽說，孩子，你是天下最好的人。我就記住這句話了。見了你媽我就搖尾巴，討好，你媽喜歡吃面肺子，我就到屠宰場搞沒有劃過刀子的羊肺羊腸，拿回來做好，像我的心魂一樣熱熱地送到你媽媽家里，讓她品嘗。過年過節(jié)也是我往你媽家里跑，幫著干活兒。什么時候你媽請客，都是我半夜彎著腰做苦力。但是，這些年，你媽是怎么待我的你最清楚。以前的舊賬咱們不翻了，但是，你媽媽這次的這個尿片子，你怎么說？

艾力把手從老婆的脖子上收回來，沉默了。而后，他做出那種兩難的表情，說，可能是一個誤會，把給別人的東西，遞給你了。胖帕提說，可能嗎？你媽媽是何等精明的人啊，舊社會的旱田水田里有多少牛鬼蛇神，她都知道。她這是有意識地糟踐我，你應(yīng)該懂啊，我親愛的大老公，不能繼續(xù)裝糊涂了。艾力昂起頭，鼓起勇氣看著老婆的眼睛，說，胖胖，你把這個事情有點嚴重化了吧，最多就是一個誤會嘛，我給媽媽說，給你把那些真絲假絲補上。胖帕提說，那是自然。這一次，我要把你媽媽的歪脖子立立地給治過來，還有她的斜眼睛，我也要給她調(diào)整好。這么多年，我總是不停地給她搖尾巴，她就是看不見。我不冤嗎我？你老老實實地說，你媽媽給我的那個肚兜兒，不就是她要我命的軟刀子嗎？艾力說，老婆，你言重了吧，你的叨叨會禍害你的。今天的150塊，不要了嗎？胖帕提昂起頭，滿臉通紅，大眼睛炯炯有神，厚唇微微開張，露出心愛的金牙，說，大老公，就是15000塊錢，我也不要了。你給你媽媽傳個話，她這樣對待我，我已經(jīng)忍無可忍了，再不反抗，我就是老奶奶的屁屁了我。我尿過你們家的麥田嗎？這是第一句話。第二句話是，給我把那種三季穿的真絲給補上，而后是到我們家里來，拿出她的真面目，給我道歉。道歉就是動動嘴巴，我知道，她會繼續(xù)玩詞兒，后面還有一個賠禮的事情，那是要放血的事情。你媽不是喜歡炫富嗎？給我敬獻一個5萬塊錢以上的金鐲。艾力笑了，說，打劫嗎？胖帕提說，如果這個事情鬧不成，你媽繼續(xù)用嘻嘻哈哈哄我，我就把我寫好的文字，發(fā)在微信里，讓大家評理。我這個壞兒媳，做定了。艾力說，你的這些要求，我給你辦吧。胖帕提說，你少給我來這一套，你是我的男人，一日夫妻萬年情，我不揭你的短，這些東西，我要從你媽媽手里接。這些話，你都告訴你媽，如果她不干，就等于她同意我玩微信了。艾力沒有說話，假裝很痛心的樣子，低下頭，沉默了。

胖帕提看著男人的樣子，洪亮地說，我的大老公，昂起頭來，日子是我們的，不是你媽媽的。從今以后，我不會再向你出賣我的叨叨了，一天一金條我也不賣。我要過我自己的生活，什么時候想叨叨就什么時候叨叨，我不能為了你，把我的習性改了吧。我不叨叨，還能感覺到時間的溫暖嗎？我回廚房了，準備早餐。早餐后，你跑一趟你好媽媽家里，把情況細細地給她講一下，一根頭發(fā)絲兒也不要落下。告訴她，我不是無家可歸的浪人，我是有戶口本的我的媽媽的天使，今后不準許她咬嚼我了。重要的是，讓你媽給我賠罪，把該給我的東西，都送到我的家里來。賠禮的金鐲，牌子我要那個香港的周生生的，款式隨便，是金子就行。我現(xiàn)在就是草原上的那個玩法，不問種牛的來歷，牛肚給我就行。艾力說，你言語上有點過分了吧。胖帕提說，我忍了這么多年，不敢反抗婆婆，現(xiàn)在我明白了，我要把自己活出來，尊重和愛戴，是相互的，我老是認為自己是小輩，低三下四的，現(xiàn)在我醒來了。原來，一片麻袋布，比我這么多年的哲學還厲害。難道，嫁人是一場受罪的買賣嗎？

早餐后，艾力來到媽媽家里，把情況給媽媽講了。柏麗克姿開始愣了一下，那意思是，她沒有想到兒媳會把這個事情鬧大，借機要挾她。她冷冷地看著兒子工筆畫一樣漂亮的眼睛，說，嗯，你這胖胖還來勁了哈，她應(yīng)該過來問問我呀。那就是說，給她的禮物搞錯了，那塊花布是給別人的，就是巷尾的那個哈斯也提的丫頭波斯坦古麗的，她也幫我干活兒了，那塊花布是給她準備的。你叫她把花布給我送過來，我給她換真絲，她和大嫂二嫂的料子是一樣的。

艾力認真地聽著，觀察母親的神態(tài)和她說話時的那種語氣，最后，認定媽媽在撒謊。堅定了自己的這個想法以后，他向媽媽說，媽媽，就按照帕提的要求，滿足她這一次吧。多年來，你對她的態(tài)度，我有一本賬，我在中間，大事小事，都裝糊涂了。你知道，帕提一直都是順著你的，這一次，是你自己搞砸了。你可以不欣賞她，但是不能拿她出氣吧？你對大嫂二嫂都好，為什么不能接受帕提呢？這一次，認輸吧。帶著那些東西，去安慰安慰她吧。柏麗克姿說，你是我兒子，怎么替老婆說話呢？孩子，你聽她說的那些話，太狂了，我不會去見她的。艾力說，媽媽，微信里的輿論，也是軟刀子，你就做個樣子嘛，假笑著說一句：“孩子，我錯了，請原諒我。”就這么一句話，說完你扭頭走人，先把事情壓下去，我們不能吃眼前虧呀。柏麗克姿說，孩子，你不懂，這不是吃虧的問題。這是一個誤會，你給她說清楚，東西我補上就行了。至于那個什么操蛋的5萬塊錢以上的金鐲子，她有一點癡人說夢了，她不值我花這個錢。一個農(nóng)民的孩子，她不就是上了一個大學嗎，嫁給你的時候，就一啞巴呀，現(xiàn)在卻成了半夜起來教訓你的叨叨家了。你和她處的時候，她耳朵上連個像樣的耳環(huán)也沒有的。小古麗你看不上，人家嫁給那個搟面棍兒一樣的泰來提，一生一個兒子，神話一樣地美呀。愛情這個東西，也就一場電影那么熱鬧，散場了都牽拉著頭回家，神經(jīng)病一樣躺在床上，咬嚼那些不可能的神話。我聽說你每月給她一筆錢，在醫(yī)治她的叨叨病嗎？

艾力沉默了。他和老婆玩這個叨叨游戲的時候，精神上是有準備的，知道這個小買賣會跑到媽媽耳朵里折磨她的，因而肚子里也準備了應(yīng)對的詞兒。他看著媽媽，笑了。柏麗克姿說，笑什么？蔑視我嗎？艾力說，媽媽，你想歪了，我是在給她治病呢，要把她的叨叨病完全治過來。柏麗克姿說，你把花在她身上的錢給我，我每天做飯燒油的時候，咒她兩句，她的叨叨病就沒有了。如果治不過來，你們好聚好散，我給你娶一個比小古麗還要俊美的櫻桃嘴姑娘。你看帕提，屁股鑲坑那么大，年齡還比你大三歲。從前，男人娶老婆都是比自己小六七歲的小腰美人兒，現(xiàn)在反了，再說了，孩子們都大了，無所謂什么娘不娘的。艾力笑了，說，媽媽，你是在給我們算命嗎？柏麗克姿立馬變臉，說，我從來不給不聽話的孩子算命。

艾力又沉默了。他在心里算計開了，繼續(xù)笑臉對付媽媽，說，媽媽，這個事情，我給爸爸講一下吧。聽到這句話，柏麗克姿又立馬變臉了，變成了玻璃克姿，說，你用爸爸壓我嗎？艾力說，媽媽，你想歪了。我的意思是，要是爸爸也是你這個意思，我們就能串通一氣了，我回去好哄老婆呀。這時候，柏麗克姿的眼神回到她自己的名字上了，說，哦，你這樣想，那你晚上再跑一趟，我給你爸爸說好。艾力說，媽媽，還有一句話，我也提前給你打招呼，如果，假如，假設(shè)一下，有一天，我真的不要我的玫瑰胖帕提了，真的要續(xù)弦了，我也不會讓你插手的。聽到這句話，柏麗克姿的臉又立馬變回玻璃克姿的臉了，說，你的玫瑰胖帕提？你看她那屁股，大鍋飯時代的黑鍋那么大，這天下有那么大的玫瑰嗎？艾力說，媽媽，有的。我的胖帕提甚至是比你那個黑鍋還要大的紅玫瑰。

3

艾力晚上過來見爸爸的時候，看到媽媽和爸爸的臉色，心里頓時舒坦了。他見過爸爸媽媽，把紅柳小筐里血紅的紅櫻桃亮出來，放在沙發(fā)前的茶幾上，掃一眼爸爸和媽媽，說，院子里的，你們嘗嘗。柏麗克姿吊著臉，陰陽怪氣地說，留著，給你的玫瑰老婆吃吧。就媽媽的這句話，艾力已經(jīng)明白了，爸爸沒有同意媽媽的賊招。艾克熱木在沙發(fā)上換了一個姿勢，把眼神落在艾力晶亮的眼睛里，說，你媽媽的那個禮物把戲，給我說了，我不同意。這個事情在人家的微信里發(fā)酵、泛濫、遺臭，我們的臉往哪兒放？咱們這條巷子，有些喜歡多事的美女美婆，傳閑話是有傳統(tǒng)的。有的一個大腿已經(jīng)在墓穴里了，只要聽見這種撓她神經(jīng)的丑聞，就來勁，抽出大腿就往巷尾的那個老水井那邊跑，與有閑話癮的娘娘們共享這難得的丑聞。不劃算呀，家丑不可外揚這句話，是天下有文字以來最智慧的忠告。我們?yōu)槭裁创┮路恳驗槲覀冏约壕褪且环N警告。我知道，這是你娘的秧歌，觀眾還是她肚子里面的那群蛔蟲，該把它們一個個地掐出來了。他娘，歷來，從開天辟地到三皇五帝和今天的盛世，最值錢的東西是臉皮呀，你肚子里的那群蛔蟲毒性大呀，我娶你的時候查過你們家七代的歷史，你們的血脈都是咱們眼前這紅櫻桃一樣可愛的人啊，到了你這里，怎么養(yǎng)上蛔蟲啦？我給你說過，愛情是沒有眼睛的東西，不要和帕提過不去。如果你喜歡兒子，為什么不喜歡他喜歡的愛情呢？你甚至用那樣難聽的形容詞貶過兒媳。天下，也充滿了報應(yīng)的輪回呀。我們大家都是兩個耳朵，為什么你的耳朵聽不進去呢？

柏麗克姿聽到這里，坐不住了，眼神又回到玻璃克姿的眼睛里去了，說，他爸，老富豪，兒子在這里呢，你能這樣數(shù)落我嗎？艾克熱木說，你還是沒有醒過來，這是數(shù)落嗎？這帕提有什么不好？不就是塊頭大了一點嗎？兩個女兒讀上大學了，這不是她教子有方嗎？你還要她怎么樣呢？這個事情，就按照她的意思給辦，金鐲我給你們準備。賠禮道歉這個說辭，我贊成，就借這個機會，和帕提完全徹底地好起來。息事寧人你不懂嗎？我的企業(yè)這么興旺，難道沒有人嫉妒我們嗎？你要是堅持你的蛔蟲游戲，對我也不好。有一些人，兜里沒有手紙，嘴巴里卻是評論家，所以，咱們要夾著尾巴做人才對。要學會打蔫，糊涂一點才是上策。

艾力看了一眼媽媽，柏麗克姿有點蔫了。但是嘴巴還是那么硬，說，他爸，老富豪，兒子在這里呢，你能這樣數(shù)落我嗎？艾克熱木說，我也是講給他聽的。人嘛，要懂一些人術(shù)才對啊。兒媳兒媳，你不能兒戲呀，還是要討好一點，以后我們老了，還是要靠他們的，狂了不好。柏麗克姿冷冷地說，我一婦道人家，沒有你那么圓滑。老了我上養(yǎng)老院，不看他們的臉色。艾克熱木笑了，說，不要急，慢一點，俗話說，不去的磨坊還要去七次呢。柏麗克姿看著兒子，把話題引開了，說，艾力，你老婆是不是要我過去給她跪下？艾力笑了，說，媽媽，是她要給你磕頭呢。我先走了，你休息兩天，咱們再說吧。

第三天下午，柏麗克姿備好胖帕提要的那些東西，來到了兒子的家。走進院子，把手里的東西交給在宅門前迎她的兒子，熱情地抱住了向她走來的兒媳胖帕提。她抱住兒媳，左右來了兩次貼面禮，說，這幾天去看我的一個同學了，沒有來看你們。多好的夏天啊，人間要是沒有夏天，日子就不是日子了。人在夏天里面，做什么都是香騰騰的。瞧你們這宅院，鳥語花香的，連空氣都是滿滿的香氣。胖帕提看到婆婆這來頭，立馬也進入了游戲狀態(tài)，說，剛才我還給艾力講呢，我們要去看您。媽媽，進客廳里坐吧。柏麗克姿說，咱們就在葡萄架下吧，涼快，空氣好。

艾力把媽媽提來的東西放在廊檐上的小圓桌上，來到媽媽跟前，說，你來一電話多好，我們好準備你喜歡的飯菜呀。柏麗克姿說，我現(xiàn)在是牙齒不行，中午只吃一頓飯，晚飯是奶茶泡鑲，老奶奶的吃法了。艾力說，那你去鑲牙啊，他們說，越早對牙床越好。柏麗克姿笑著看了一眼兒媳，說，給你爸爸說了，我要鑲金牙，他不同意，說我這個年齡，不能鑲金牙，顯得騷得很。你爸這個腦筋，封建得很。我這個年齡為什么不能鑲金牙呢？胖帕妮笑了，說，鑲金牙好，金子對人身體好啊，哪天讓艾力給爸爸講一講，爸爸會同意的。艾力，你開車，西大橋跑一趟，就阿瓦古麗面肺子那家，買點面肺子和灌腸回來，他們家的辣醬也好，帶上，媽媽最喜歡吃的。我備奶茶。柏麗克姿看著兒子，說，行了，我不吃了，坐一會兒就走。艾力說，媽媽，我現(xiàn)在是一個聽話的孩子，昨天你的好兒媳給我上了一課，說，艾力，對一個能感受幸運滋潤的男人來說，基礎(chǔ)是聽老婆的話，而后才能有彼此的疼愛和庇護。媽媽，我很受教育，所以，我現(xiàn)在必須聽話。柏麗克姿咬著牙，假笑了笑，說，多聰明的孩子。是這樣，孩子。應(yīng)該這樣孩子，要永遠這樣，孩子。家庭幸福，就是聽老婆的話，老婆咳嗽一聲，你就要奔藥罐子。你爸爸就是這樣的，這就叫老子英雄兒好漢。

胖帕提笑了，說，媽媽，我也是這兩天開始給艾力上課，都是我在大學里學的東西。以前，我太謙虛了，不講這些東西，現(xiàn)在看來，我還是要把我的所學，拿出來用在家庭生活上才對。柏麗克姿說，夏天空氣好、日子長，你可以開個補習班，多教育幾個窩囊男人，也是人生路上的一種積德了。胖帕提說，謝謝媽媽。艾力，快，實踐一趟你昨晚學到的理論，哪家羊頭肉做得嫩，也買一點，我把前天到的安化黑茶熬煮好，我準備奶茶。

艾力笑著，從廚房拿了一個藍色的罐子，走出院子，開著車走了。柏麗克姿把視線從兒子的背影里收回來，說，這樣看了，兒子只在娶女人以前是兒子，后面就是逆子了。

柏麗克姿看了一眼剛才兒子放在廊檐上小圓桌上的提包，看著胖帕妮，說，孩子，把我的那個包給我拿一下。胖帕妮應(yīng)了一聲，走過去，把小圓桌上的包給婆婆提過來了。柏麗克姿從包里取出三件套的真絲料，亮在胖帕妮前面，而后從錢包里取出備好的一沓子錢，放在料子上面，而后從手包里取出胖帕妮堅持要的那個金鐲，放在錢沓子上，說，孩子，這么多年，你應(yīng)該知道，我就是你的親娘。鄰居們也好，朋友圈里的姐妹們、大媽們也好，都說我對你那可是比親娘還要好。他們主要是很欣賞我們給你們置的這個宅院，現(xiàn)在，能置辦一畝八分地院子的人家，很少很少了，不是錢財?shù)膯栴}，而是已經(jīng)沒有那么多的地了。從前的一個大院子，都分成好幾塊了。當然，戈壁灘北山坡那邊的旱田里，有地，多著呢，但那里是無人煙的地方。我們是不會讓你們住那樣的地方的。除非你們自己樂意。嘿，我一高興，就叨叨上了。孩子，我今天來找你，就是上次我那個答謝禮的事情，我給你準備的那份東西，搞錯了，給到別人手里了。把給一小姑娘的東西，交到你的手里了。誤會，前面我都是查過的，卻出了這么個亂子。按說我這個年齡，也不是該糊涂的年齡啊。

一直甜笑著盯著婆婆眼睛看的胖帕提，立馬裝出非常為難和尷尬的神態(tài)，說，是的，媽媽，我明白。我給艾力也講了，這肯定是一個誤會，您不可能賞我一把花布的呀，嘿，這倒也是一件平常事了，您又破費了。就是艾力太認真了，說一定要讓您知道。自家人嘛，有這個必要嗎？家里這種料子已經(jīng)幾大箱子了。也好，禮多人不怪嘛，我還是謝謝您吧，媽媽。您還親自跑了一趟，您打個電話，我就過去了嘛。柏麗克姿說，還是我來看你好，艾力也會高興的。到了我們這個年齡，就喜歡往孩子們的家里跑了。姐妹們說，這是大人們開始步入沒有出息的生命后期的開始。我不聽她們怎么說，我還指望著在你們家養(yǎng)老呢。

柏麗克姿沒有等兒子回來，就嘻嘻哈哈地和兒媳告別，走了。胖帕妮是假裝挽留，說艾力的面肺子馬上就到，嘗一口再走。柏麗克姿說，我這個年齡了，吃不出什么味道了，吃什么都是苦蒿味，你們自己吃吧，讓艾力多吃一點，男人吃飽了才能有底氣，說話就硬了，你也好使喚。胖帕妮笑了笑，沒有說話。她此刻全部的心思在那金鐲上。剛才婆婆從包里取出來的時候，她掃了一眼，心里對成色和量，有了一個估計，心里是滿意的。此刻，她看著婆婆的背影，長長地緩了一口氣，默默地說，走了也好，咱們都能少演一點戲。這第一步，我算是勝了，下一步，我還是要唱好。

艾力提著馨香的面肺子出現(xiàn)在院子里的時候，胖帕妮把婆婆屈尊送過來的金鐲戴在手腕上，從保險柜里翻出她自己的金鐲，把兩個鐲子比照著看了又看，自言自語，還是婆婆送的大，畢竟是有錢人的老婆嘛。現(xiàn)在看來，婆婆這個東西，和和田人的核桃相似，要砸著吃，才有味道。

胖帕提興高采烈地來到立柜前，把手腕放在胸前，看著金光閃閃的鏡子，說，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我最闊氣的時代了。胖帕提又抓起在茶幾上一款黃底八十八瓣小玫瑰圖案的真絲料子，披在肩上，把下面拉過來裹在胸前，回到鏡子前，正面?zhèn)让嬲樟苏眨f，挺美。好在這小玫瑰的花色不是太深，看著很舒坦。好東西，過幾天送莎拉麥提裁縫那里去，讓她給我做一新款，我就可以穿著造訪婆婆，讓她也咬著牙高興高興。

就在胖帕提美滋滋地享受勝利果實的時候，艾力把面肺子罐罐放在廊檐上的小桌上，說，胖胖，媽媽呢？胖帕提說，老人家回家了，爸爸那邊來電話了，說家里來客人了，要她回去。艾力說，我媽什么時候成老人家啦？胖帕提說，善良的人都是老人家，這是我爺爺說的。艾力問，媽媽的金鐲拿到了嗎？胖帕提平靜地說，拿到了。嘿，我也是氣話，你當真了，我現(xiàn)在后悔了，這事鬧大了，親戚朋友們聽見了，我成什么人啦。你說得對，我這個叨叨嘴，不改不行了。這些情況，在適當?shù)臅r候，你給老人家解釋一下，我不是一個戀財?shù)娜恕０手槪f，不必要，寶寶，媽媽都懂。這么多面肺子怎么整？還有羊頭肉，我給媽媽送過去吧。胖帕提說，改日吧，今天我特想吃這個東西，我從小就有這個癮，蘸上香辣醬，一碗下去，辣得靈魂開竅。艾力說，那你今天就吃上吧。但是，你已經(jīng)靈魂開竅了吧。胖帕提說，你想歪了，不要信口開河。所有的事情，不都是在你的認可下進行著嗎？艾力說，理論上是這樣，現(xiàn)實的線路，都是你在定呀。

胖帕提笑了，說，你越來越可愛了，可以直接地講一些意思了。既然話說到這一步了，那我再定一些現(xiàn)實的路線吧。實際也不是由我來定，是一想法，你說了算，我的作用是提示一下，你考慮，看能不能這樣做。是這樣，這些年來，咱們的工資卡都是自己掌握，我這個內(nèi)當家，是空的。孩子們沒有上大學以前，我的工資用在家里的柴米油鹽醬醋茶以后，多少還有一點剩余，娃們上大學以后，我的工資就不夠用了，常常和你要，有的時候我不好意思，好像是和你要飯錢一樣。你是知道的，我芝麻粒般的私心也沒有，我的每一滴血都是屬于你的，我無限地欣賞你的氣質(zhì)。我的想法是，光有氣質(zhì)是不行的，你看能不能把銀行卡交給我使用，免得我像一個用人，經(jīng)常和你要錢，心里很不好受。

艾力聽到這些話，第一感覺是形勢急轉(zhuǎn)直下，對他非常不利，他沉默了。此刻，他的心情，像是誤吃了一碗蒼蠅那么苦毒和孽障，他不知道該怎樣回答老婆。他故作鎮(zhèn)靜，露出平時疼愛她時候的那種笑容，說，寶貝，我明白了，你說的是工資卡嗎？這時候，胖帕提靠在艾力身邊，雙手抓著他肥肥的耳朵，在他的額頭上響亮地親了一口，說，大老公，你說呢？艾力說，你說的是工資卡嗎？胖帕提說，是的，好老公，我不會亂花錢的，你可以通過短信來監(jiān)督我。就是，還有你那個知名的理財卡。聽到這句話，艾力心里驚了一下，說，我，我現(xiàn)在還有這個理財卡嗎？記得爸爸公司里的人拿去用了。我查一查，我是有登記的。胖帕提笑了，說，大老公，好好查查，你就成全我吧，讓我像你的老婆一樣活幾年。你要是說我亂花錢，平時我就喜歡吃西大橋這家的面肺子和工人俱樂部那邊回族人阿舍的涼粉，沒有幾個錢，一年下來，數(shù)字構(gòu)不成貪污罪。我保證不會亂花錢，會像愛惜自己的舌頭一樣愛惜你的兩張卡。

就在這個時候，艾力想起了他讀中學的時候，爺爺告訴他的一句話，說，孩子，記住，不能亂花錢，錢在任何時候、任何條件下，都是男人的翅膀。他像懸崖一樣深刻地感覺到，好老婆的剪刀已經(jīng)伸到他的翅膀下面了。他終于撕下了偽裝，說，寶貝，工資卡有，就是那個理財卡，我找一找，我在登記簿上找找。胖帕提說，你放心，我一個月給你交一次賬，我就是方便家用，我的工資卡，多一半開支都是給了兩個孩子，你知道，女孩子身上沒有預(yù)備金是不行的。我這些年的開支，都在家庭賬本上，我讓你看過幾次，你都沒有翻，一句詢問的話也沒有。如果我過于認真老實本分了，會不會在你的哲學里產(chǎn)生我是一個傻瓜的那種意識呢？

艾力聽到這句話，出了一身冷汗。這么多年，他就沒有聽老婆說過這樣的硬話。他總認為老婆的意志是圍繞他的哲學轉(zhuǎn)的，給他的，常常都是那種熱鑲一樣暖人的形象，絲毫沒有讓他為難的言辭和要求。現(xiàn)在，今天，他明白了，他這么多年信賴、欣賞的這個老婆，突然開始用自己的鏡子，照出了他藏得很深很秘的一些東西。在精神層面上，他顯得極為尷尬，在自己隱秘的內(nèi)心，最大的敗筆是他沒有化解母親對老婆的不欣賞和不接受，那種貶斥，那種用語言的匕首刺她玩的扭曲。最后，在媽媽的這次答謝禮物上，這些隱藏的歧視，泛濫了，也徹底敗露了。母親做得再隱秘，還是把心計顯露在了兒媳的慧眼前。而且老婆的手段，也是他沒有想到的：她要依靠微信來達到自己的目的，維護自己的形象。

想到這里，艾力在心理上已經(jīng)敗下陣來了。他答應(yīng)老婆說，好，我好好找找理財卡，過幾天兩張卡我一起給你。這句話的潛臺詞，胖帕妮很明白，就是艾力在把兩張卡交給她以前，會在卡里玩一些把戲，繼續(xù)隱藏自己的財務(wù)秘密。幾天后，當艾力準備這樣做的時候，又猶豫了，因為在當下的信息時代和數(shù)字時代，老婆會在第一時間查到自己的這個把戲，會給自己帶來巨大的精神損害。于是他拋棄了這個想法，開始回憶與酒肉哥們兒一起對酒當歌的那些歲月，在家里手頭緊的時候，他卻能自由自在地安排他的酒肉活動。他開始詛咒自己的自私，詛咒自己的貪婪。最后，也就是繼續(xù)反思一周時間以后，他把兩張飽含情愛的銀行卡，交給了老婆。

4

那是一個周末，午飯后，胖帕提給艾力泡綠茶，放幾粒枸杞子和桂圓，還有藏紅花釀造的紅冰糖。茶泡開后，艾力悠然地端起大茶杯，揭蓋兒，緩慢地吸溜了一口，放好茶杯，說，這個綠茶買對了，就是這個味。胖帕提說，我買的藏紅花、紅冰糖也是一流的。艾力說，那是，你是專家了嘛。老婆，說說銀行卡的事情吧，你前面講的那些意思，都是對的。這些年，我在用錢上面的嘴臉，有的時候是極端不要臉的。現(xiàn)在，你算是給了我一個修正錯誤的機會。但是你那兩句話我不同意，一是要月月給我交賬的說辭，二是那個要我用短信來監(jiān)督你的說法。這兩個內(nèi)容，對夫妻生活，也是黑暗里的蝎子一樣可怕的東西。這兩張銀行卡的短信服務(wù)，我已經(jīng)退出來了，后面你綁在自己的手機號上用吧，就這樣。以前，有些事情，我想得太簡單了。現(xiàn)在我明白過來了，猜疑和不信任，是家庭生活看不見的荒原。夫妻生活，如果不在一個籠子里蒸饅頭，在蒸籠以外的異屋里隱藏自己的私心，就永遠不能心心相印。艾力說著，把兩張銀行卡，遞給胖帕提了。她接過銀行卡，放在茶幾上，斜眼掃了掃亮晶晶的銀行卡，緩慢地扭過頭，把視線對在艾力溫熱的眼睛里，說，老公，我是不是過分了？艾力說，寶貝，不能這樣說，這是我感謝你的一個具體的行為。這么多年，我的確是太自私了。但是，我也有一個要求，希望從今以后，也看在我這兩張銀行卡的面子上，改改你叨叨的性子，咱們也靜悄悄地過一段日子。胖帕提說，那是自然，老公。我從前的叨叨都是假的，現(xiàn)在你的銀行卡醒過來了，我還有什么假毛病真毛病不能改呢？

胖帕提說完最后一句，死死地盯住了艾力的眼睛。她搞不明白，這是男人的肺腑之言呢還是權(quán)宜之計？多年來，他的經(jīng)濟生活對我是封閉的，現(xiàn)在把大門、小門、天窗、下水道一起給我打開，這背后會不會有什么貓膩呢？或者是用許多我不認識的眼睛，在我看不見的垂簾里窺視我？她笑了，說，我的甜老公，你倒徹底了，你用錢怎么辦呢？艾力笑了，這個你放心，我再辦一張卡，錢自然就會有了。胖帕提聽著，感覺好像這不是他的心里話，莫名其妙地陷入了一種不安的心理狀態(tài)。

胖帕緹拿到艾力的兩張銀行卡以后，到銀行查看了里面的余額，顯然也不是一筆小錢，于是更加不安了。她想，也行，是我自找的，每月我給他打零用錢吧。夜深人靜的時候，她也睡不著，偷偷地從男人的懷里抽出身子，溜到客廳里，接住月亮的光芒，躺在寬敞的沙發(fā)上，閉上眼睛，想這些事情，自問自答，這一步棋，我是不是走錯了？

好夏天的日子繼續(xù)溫暖人心，日日的光照哺育大地成長。胖帕妮擔心的這些事情，很快地吹進了艾力的母親柏麗克姿的耳朵里。她很氣憤，決定到兒子的家里去，質(zhì)問胖帕妮，你到底是何居心，有什么權(quán)利把我兒子的工資卡塞進你的肚臍里？但是她又很快地推翻了自己的這個想法，認為不能這樣撕破臉。答謝禮物“事件”才剛剛平息，不能再次給自己找麻煩。重要的是，柏麗克姿害怕胖帕緹繼續(xù)玩微信，把私密的家事，曬在人人手里的小宇宙里，讓她威信掃地。

在這個心思的指導下，柏麗克姿把兒子叫過來，給他做抓飯包子，讓他吃好休息好，再給泡上一杯他喜歡的云南產(chǎn)的紅茶，裝出悠閑自在的樣子，開始和兒子聊日子。果然，艾力一五一十地把情況都講了，絲毫沒有隱瞞，就連老婆答應(yīng)今后不再叨叨了的保證，也細細地說給媽媽聽了。柏麗克姿的毛驢兒平安地過了大橋以后，她把臉拉下來了，說，我看你這個男人也學會蹲著尿尿了，你怎么這么快就變成剔骨肉了？你是你爸爸的兒子嗎？你老子艾克熱木是何等人呀？這不是給我們丟臉嗎？讓老婆牽著舌頭走。男人身上沒了錢，蒼蠅都不到你的跟前來，活著不就一個移動的墓包了嗎？還有，哎，大屁股那個叨叨，也是一個事兒嗎？像她那樣一頓可以吃三只雞的大嘴女人，不叨叨著，能消化嗎？艾力不高興了，說，媽媽，你言重了，我一個男子漢，怎么能沒有銀行卡呢？老婆就是自家人嘛，你總是說她是外人，她持卡我持卡都是一樣的呀。柏麗克姿說，我看你要是沒有鼻子，就和廁所做朋友了，你怎么突然變成了一個沒有脊梁的人了呢？艾力說，媽媽，你給帕提輸?shù)粢粋€金鐲以后，我把自己的靈魂也扒開看了看，發(fā)現(xiàn)有許多要洗的地方。我這個行為，實際就是我的一次自我救贖，現(xiàn)在我很輕松，也很幸福。柏麗克姿說，是嗎？看來，這個大屁股成了你的神醫(yī)了，她現(xiàn)在是完全地把你嘲在金牙里了。這個女人，這么多年，我怎么沒有看透呢？我小看她了。回去你把自己的換洗衣服都拿回來，我給你看著，不然，哪天給你燒了打攘了，你就不能出門了，幾天你就會瘋掉的。艾力說，媽，不是這樣的。她是一個有尊嚴的人，是一個大學生，心術(shù)正著呢。

聽到這句話，柏麗克姿停住了，她用那種十分不滿的眼神看著兒子，說，哦，她是大學生嗎？你以前沒有說過呀！你見過她的畢業(yè)證嗎？艾力聽到這句話，沉默了，不愿意和母親犟嘴。柏麗克姿陰陽怪氣地說，早知道，我會給她送雙份金鐲的，大學生一般都是天上下來的貴人啊。艾力說，金鐲，她自己不是有一個嘛，是她媽媽給的嫁妝，不是我們買的。柏麗克姿聽到這句話，把兒子肚子里面的蛔蟲看得一清二楚了，心里說，你小子，早就被那個大屁股給收買了，沒有良心的。她說，孩子，你結(jié)婚的時候，我們是要給她買金鐲的，最后是她家提出來不要了，自己有。實際是逞能，瘦牛糞便大的那種逞能。這不，這一次，她不是報仇了嗎？不是給她買了嗎？那時候一克多少錢？現(xiàn)在一克多少錢？你的這個胖帕提，心里面是和我們對著干的。你不要看她整天把你哄得蝴蝶那般舒服，但是她的心，不是屬于你的。艾力說，媽媽，你言重了，你最好不要摻和這些事情，我會處理好的。即便帕提是在哄我，我也喜歡她這樣的哄。柏麗克姿撅著嘴，斜眼看著兒子，說，你這個好老婆命好，她現(xiàn)在是什么都全了，金鐲子一對了，金牙有了，金項鏈也有了，那么粗，女人們都羨慕，監(jiān)獄的鎖鏈一樣。我看，現(xiàn)在就缺金腳鏈了，你給她配幾條紅短褲，兩只腳上給買兩條金腳鏈，走在路上，幸福也會嫉妒她的，親著她踩過的地方不放。艾力不耐煩了，說，媽媽，可以了，帕提不是那樣的人，她是一個知識分子，不會做那樣庸俗的事情的。柏麗克姿說，哦，你這寶貝還是知識分子嗎？你怎么不早說呢，我錯了，孩子，請你原諒我。那你把宅院的地契，也過在她的名下吧，這么重要的人，伺候你，你也夠幸福的了。你把幸福，也給她分一點吧。還有，如果你認為這些還不夠，你也可以姓她的父姓。艾力聽到這些話，站起來了，說，媽媽，我走吧，我怎么成了你罪孽深重的兒子了呢？那金鐲是你自己輸給帕提的，怎么最后我成了替罪羊了？媽媽，嘴下留情。一個母親，可以過分地善良，不可以有絲毫的疑心。我讀中學的時候，這話是你告訴我的，說，疑心這個東西，會讓人失去正確的判斷，最后狼狽不堪。柏麗克姿說，好兒子，這個話是我說的嗎？我曾經(jīng)這么有智慧嗎？柏麗克姿歪著嘴角說這句話的時候，艾力站起來，走了。

孩子的這個舉動，刺痛了柏麗克姿的神經(jīng)。她想了一晚上，越想越氣憤，感到兒子已經(jīng)完全不和她一條心了。于是在第二天晚飯以后，給男人泡了一杯他喜歡的大紅袍，開始告狀了，說，老公，兒子一直都是你在管，你總是順著他來，整天朋友一樣，嘻嘻哈哈的，實際這是放縱，還在你的公司里面給他安排股份，這會害了他的。我們死了以后，這些東西都是他的呀。艾克熱木笑了，說，老婆，這個事情不能惦記上，我們活我們的，那個叫死亡的哥們兒哪一天看著我們不順眼了，就會飄過來執(zhí)行命令的。現(xiàn)在，我們的任務(wù)是什么呢？就是要順眼。順眼是雙刃劍，刀刃也是刀背，刀背也是刀刃，只有在這個時候，我們才能看透生活的主要穗穗。小時候，我的肚子里也是有蛔蟲的，以后靠藥物給打下來的。后來爸爸告訴我說，孩子，小時候的蛔蟲，靠藥物是可以消滅的，但是長大成人后，千萬不要養(yǎng)蛔蟲之類的東西。首先要學會看人，眼睛要像蜂蜜一樣甜蜜蜜，而后一生的方向，會順當順利。你順眼了，他人才能順眼。柏麗克姿不高興了，說，就不能給你說個正事兒，什么時候都是這樣，總是喜歡給人上課。艾克熱木說，那好，我就順著你的意思說吧，你說的那個銀行卡的事情，不足掛齒。帕提給你生了兩個孫女，她有這個權(quán)利。她是一個有德行、臉皮子薄、懂害臊的兒媳。至今，她沒有開口和我們要過錢呀什么的，按道理來說，她是有這個權(quán)利的，誰人沒有個自己要花錢的愿望和嗜好呢？就這一點，天平在她那邊。她忍了好多年，這一次和你玩了一次還擊，結(jié)果怎么樣？一個金鐲扭捏著飛到她的手腕上了。這就叫智慧。你和她斗什么呢？你喜歡的小古麗，在兒子的眼里，一陣風也不是，你的這種堅守，有意思嗎？柏麗克姿說，是的，我一直是一個沒有意思的人。人家的男人，老婆尿在地毯上也是香的，而你，張嘴就能找到訓我的詞語。實際上，我是一個很孽障的人。艾克熱木笑了，說，你到醫(yī)院去檢查一下，看看肚子里面還有沒有一些隱藏的蟲蟲，你就能回到人間的順眼里了。

艾克熱木停下喝茶的時候，柏麗克姿說，你教訓人也是有一手的。艾克熱木笑了，說，你會慢慢地喜歡上我的這些說教的。那我給你講具體的事情吧，老婆，我的蓓蕾，我的小冰糖，我的夜鶯，我的鹽巴，我的一日三餐，兒子玩宅院地契的事情，我看高明。智慧，就是隱藏在這種看似荒唐沒有骨氣的事情里面的。那個宅院，她能帶到墳?zāi)估锶幔肯喾矗龝褜儆谧约旱哪切┤兆拥淖詈玫囊徊糠郑犊亍崆榈亍⒑沽鳑驯车孬I給她的男人。在圈子里，她會消費這個虛榮，回到家里，這些看不見的東西，會在你兒子的身上，變成可視可餐的東西。還有，你說兒子要姓帕提的姓，這個你也想不通嗎？他就真的會變成人家的血脈嗎？柏麗克姿說，名聲，名聲咋辦？艾克熱木說，對，名聲也很重要。但是，你舍不得名聲，岳父就不寵你呀。寵這個字，看不見的意思，你曉得嗎？就是民間說的那個，女婿是半個老天爺。陪著老婆回娘家的時候，那個待遇，那個歡天喜地，宰羊大腿肉是你的，第一碗抓飯包子是你的，拍馬屁的時候需要的所有形容詞都是你的玩偶，不好嗎？柏麗克姿悶悶不樂地說，你一直在寵兒子，他這個年齡了，還這樣我行我素。艾克熱木說，天下誰人不寵兒子呀。爹娘健在的兒子，能長大嗎？我們這邊，有兒子不寵，天天吃山珍海味，臉上也監(jiān)獄一樣難看。柏麗克姿說，你的嘴比西大橋那些說書人的嘴巴還厲害，你就知道寵兒子，不能安慰我?guī)拙鋯幔磕慵傺b罵兒子幾句，我也會解氣的呀。艾克熱木說，哦，是這樣啊，我把你的主題詞搞亂了，其實，我心里知道，我還要找他聊的，這小子，是一個秘密地吃里爬外的東西，年年過年過節(jié)都給老丈人送牛羊。這一次，也為了你，我要撥拉撥拉他的命懸子。他雖然不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時期的兒子，但是做事，不能太狂妄，他的毛病，就是我手里的錢財，這是明擺著的事情。這意思，我要讓他嗆嗆。柏麗克姿長長地緩了一口氣，臉上開始有笑容了，說，這才像個爸爸。

艾克熱木使用自己的招數(shù)，把老婆鎮(zhèn)住了。柏麗克姿臉上不高興，但是心里，還是服男人的。只是，她對兒子把自己的銀行卡交給老婆使用，意見大，認為這也丟了她的面子。

柏麗克姿第二天起床吃過早茶后，回想起自己編造的兒子要把宅院地契改在胖帕提名下和他要姓岳父姓的一事，后悔了。她覺得自己過了，這變成了民間所說的那種“叫拿帽子把頭提來了”式的荒唐事了。

5

第二天下午，艾克熱木把兒子叫到他的公司，囑咐秘書不要打攪他，給兒子沖了一杯濃咖啡，二人對坐著，在濃香的咖啡味里，聊開了。艾克熱木蹺著二郎腿，悠然地對兒子說，要堅持每天喝一杯咖啡，對身體好。老婆讓你出去買肉，你不會買一麻袋白菜回來。帕提也應(yīng)該這樣做，給女兒們也交代好，也要每天堅持喝咖啡，時間長了，精神抖擻，看著氣宇軒昂，有底氣。艾力說，明白，爸爸。袋裝的，不是太好，我現(xiàn)在改喝自己磨的那種了，多放一點牛奶，口感更好。艾克熱木說，是的呀孩子，就這樣，要自己琢磨，尋找自己最佳的口味。你媽媽我說了多年了，她一直是欣賞奶茶，就湖南人的那個黑茶，她煮著兌奶茶，十分舒服，各有所好嘛。艾力說，是的，爸爸。帕提也是喜歡黑茶奶茶，一般的紅茶，兌不出那種味道來。艾克熱木說，咱們說到帕提了，帕提是個好孩子，你是有福氣的，你這個一生的伴侶，沒有選錯。這就是幸福，是你身邊的幸福，希望你不要迷失方向。幸福不是很遠很遠的東西，它甚至是一朵愉悅你心靈的小花。那個你把家里的銀行卡交給帕提的事情，還有你要隨岳父姓氏的事情，媽媽給我講了。哎呀呀，都是孽障人的見識。沒什么，挺好，你應(yīng)該有自己的活法。我給你媽媽說了，不要摻和孩子們的生活，一個人的哲學，從小到大，有的時候在自己的手里，有的時候在別人的時間里，但是到了需要的時候，它們都會回到自己的手心里。艾力笑了，說，爸爸，那是媽媽氣我的話，是她自己說的，要我隨岳父的姓氏，要我把宅院的地契改在帕提名下。艾克熱木笑了，說，哦，是這樣，那就是說，這是媽媽逗你玩呢，也是她的氣話。你知道的，媽媽的嘴巴是臘月，心里面是春天和盛夏。當然，對帕提，這也是春雨一樣的東西，本質(zhì)上還是好的。那宅院，在你的名下或是在帕提的名下，又會怎么樣呢？都是要留給孩子們的東西呀。人們世世代代，都是這樣走過來的呀。最終，它是屬于社會的，會變成社會的孩子們的財產(chǎn)。

艾克熱木停下來，咳了一聲，看著兒子，說，怎么樣，就這樣吧。按照你自己的意思，把日子過好就行。民間有一諺語，是這樣說的，“好話能熔化石頭”。媽媽這邊，你們還是要抓緊時間圍繞她、擁戴她，把媽媽喜歡吃的面肺子、羊頭肉都帶上，還有辣醬、蒜泥、老醋什么的。媽媽吃好了，心心腸腸就融化了。人老了，爭的就是一個面子，帕提的心態(tài)還是可以的，經(jīng)常來，問個吉祥，請個推拿師傅來，給媽媽拾掇拾掇腿腳，時間不長，媽媽的“眼病”就好了。那時候，媽媽的贊美詞就會變成你們的福祉。艾力高興了，說，明白了，爸爸，謝謝你。艾克熱木說，孩子，我多說幾句，帕提的父母，也是一對良善人家的傳人。那年，你們完婚的第二天，她母親做了一鍋羊肉餛飩，民間的說法是供新娘新郎的“熱身飯”，把飯鍋放在手推車上的鐵爐上，黎明的時候推到你們家里，在宅院前面等你們起床吃飯。你這個年齡，沒有聽到過這樣的事情吧。母親的愛，是超越時空的。吃完那碗餛飩的時候，你認為這僅僅是一碗美食而已，不會聯(lián)想到這是一個母親對女兒女婿的大愛。我聽到這個事情的時候，很感動，而后默默地流淚了。我哭什么呢？我是被人間能超越一切金山銀山的母愛給感動了，這是無價的東西。你可以忘記最好的時間和最美的幸福時光，但是不能忘記岳母那天清晨送來的那鍋滾燙燙的餛飩，不能忘記岳母推著手推車出現(xiàn)在你們巷路里的形象。記住，兒子，人，致命的弱點是無法回報母愛。過日子，做人，時間的榜樣和經(jīng)驗，遍地都是。但是，你可以就近向我學習，我不收你的學費。面對帕提，你要把自己打開，不要愛錢，愛每天能照亮你窗戶的那個黎明，愛你家里的黎明帕提。沒有星空的黎明和家里的黎明，我們大家都會變成有眼睛的瞎子。即便是這樣，天下所有的母親和岳母，都是能看透黑暗的，她們永遠是光明的淵藪，你的岳母和她那輛知名的手推車，還有那口頂天立地的金燦燦的金鍋，也是這樣，孩子。艾力聽完父親的話，咬著嘴唇，默默地流淚了。他看著父親，說，爸爸，謝謝你的教誨，我應(yīng)該長大了。

每天傍晚的時候，胖帕提喜歡坐在葡萄架下的板床上，斜躺在幾個繡花枕頭上聽音樂。她聽的都是存在手機里的民歌，一是喜歡那旋律，二是喜歡歌詞，閉著眼睛聽，能飄進曲子和歌詞所渲染的意境和夢幻里去。艾力從客廳里出來，靠在老婆身邊，也開始欣賞歌曲。胖帕提說，大老公，我喜歡這個歌詞，每次聽，都有新的感受和共鳴。艾力說，我也是，曲子歡快，也隱藏一種暗暗的憂傷，讓人冥冥幽幽地回憶過去，仿佛那些晝夜歌唱的青春時代，又回到我們的身邊了。胖帕提說，是的，大老公，那些旋律和影像，永遠在我們的心中。今天應(yīng)該是一個好日子，夜的使者已經(jīng)飄過來了，我們回客廳吧，我有事和你商量。艾力說，好吧，咱們進客廳。

胖帕提率先走進客廳，打開了電燈。漂亮的客廳，在親切的燈光下，顯得更加漂亮了。外面，緩慢地籠罩大地的黑夜，開始匍匐在窗戶上，窺視客廳里的金碧輝煌。艾力走進客廳，坐在老婆對面，端起老婆給泡的綠茶，抿了一口，說，好茶。胖帕提說，是用你的錢買的，所以香。艾力說，能這樣說嗎，你的我的，從前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呀。胖帕提說，我是實話實說。大老公，我想辦幾件事情，需要花錢，和你商量一下。艾力說，我的奶奶，這還要商量嗎？你花就是了嘛。胖帕提說，這不行，凡事，都有自己的渠渠道道，我必須得到你的同意才行。艾力說，那你說。胖帕提說，這不是一筆小錢，所以要得到你的認可才行。艾力說，你說吧。胖帕提說，是這樣，第一件事情呢，我想請一次客。在我們這個巷子里，我是一個不請街坊吃飯的女人。她們都說你有錢，是有錢人的兒子，而且在爸爸的公司里有股份，但是我不請客，摳門，塞皮，喜歡吃，不喜歡請。于是我在巷里的形象，是一個貪婪的人。實際情況不是這樣，我是手頭緊，我不能向你要錢。這一次，我想在“玫瑰莊園”那邊請一次客，都是街坊左鄰右舍，可能超過50人，還要給客人們送禮物，需要幾萬塊錢。艾力說，嘿，尕尕兒的事情嘛，還和我商量嗎？你就用那張理財卡，請吧。這些事情，以前我關(guān)心不夠，也有我自私的一面在作怪。還有什么？胖帕提說，還有，你知道，我一直想要一件貂皮大衣，我的同學、同事們，都有，就我孽障。同學們問過我，說，你不缺錢呀，艾力是干什么的，他為什么不給買，冬天把屁股凍壞了，他賠嗎？我說，是我自己不穿，貂皮過敏。但是她們不信，說你不關(guān)心我的穿戴，女人沒有好衣服，讓人家看不起。現(xiàn)在，比較好的貂皮大衣，也就七八萬塊錢。艾力說，嘿，尕尕兒的事情，買，還是我操蛋，怎么就沒有想到這些事情呢？還有嗎？胖帕提說，有。就是，臊得很，不好意思說。艾力說，寶貝，大膽地說，我聽著這些事情，自己已經(jīng)臊得沒樣兒了，你說。胖帕提說，我想買一款女用車，駕駛證我已經(jīng)考好了。艾力聽到，愣了一下，前面的那種干脆勁兒，立馬打折扣了。說，哦，是這樣。也是啊，我那個車，基本上就我一個人享用了。大概是多少錢的車？胖帕提說，20萬左右吧。艾力說，哦，是這樣，就是，現(xiàn)在，女款車非常漂亮了，有紅色的、橘紅色的、杏仁色的、肉色的，太美了。行吧，銀行卡已經(jīng)在你手里了，哪有不行的事情呢？這時候，胖帕提故意沉默了，實際就是等老公問她話，但是，艾力也沉默了，端起茶杯，看著老婆笑笑，開始喝茶了。

胖帕提也端起茶杯，放開聲音，吸溜了一口，抬起頭，看著艾力，說，大老公，我還能說嗎？艾力立馬回過神來，說，當然，你說，寶貝。胖帕提盯著老公的眼睛，說，我想在菜市場那邊，買一個門面房，玩一段時間租賃什么的，你看怎么樣？艾力說，哦，這樣啊，你怎么想起這個事情來了？胖帕提說，看到你卡里的錢，我就想買門面房，租出去，租金可以養(yǎng)家里的柴米油鹽。艾力說，哦，你是這樣想的。也行吧，那邊租金還可以。胖帕提說，那好，謝謝你，到時候你給我辦就好了。最后一件事情，就是我要看一個同學，叫陶虹，是大學同學，可能需要8萬塊錢。艾力說，這個可以，你看吧。胖帕妮說，謝謝你，這樣下來，我叨叨的這些事情，可能需要250多萬塊錢。我到菜市場那邊去看了看，100多平方米的門面房，可能要花200多萬。艾力說，可以，到時候咱們一起去看，我同意，現(xiàn)在是你當家，我不會有意見的。

胖帕提笑了，喝了一口茶，也是剛才那個喝法，吸溜了幾口，感覺非常舒坦、愉快。艾力瞄了她一眼，說，實際上，這些事情，你辦就是了，還要和我商量？胖帕提說，大老公，我不糊涂，卡在我手里，但當家的，是你。艾力說，都一樣。

艾力嘴里話是這樣說，心里的蛔蟲，早已蠕動起來了。250萬，不是小錢，但是他不好反對，也不是認倒霉，而是酸酸地感到，這是他近20年來，對老婆怠慢的報應(yīng)。他覺得這種怠慢分兩種：一種是無意的，另一種是自私的，感覺這些事情是老婆自己的事情，他沒有必要破費插手，于是也沒有上心老婆講的這些事情。從前，他認為老婆在個人生活上基本上是無欲的，從容原始，不講究穿戴，所有的心思在家務(wù)和兩個女兒身上。那么現(xiàn)在，女兒們上大學以后，似乎是她有時間考慮自己的形象和家庭地位了，開始向他的銀行卡進攻了。

胖帕提把手里的茶杯放下，看著老公，舒心地笑了，面頰上的酒窩，似乎也開始向他獻殷勤了。她說，大老公，你現(xiàn)在變成了我心里最可愛的一個慈善家了。艾力說，寶貝，我是你永遠的慈善家。胖帕提說，我同學陶虹的情況，我給你叨叨個大概吧。我給你講過多次，她是我大學時期的同學，人文靜，有涵養(yǎng)，講究同學情誼。我們在一個寢室，有一年我病了，都是她照顧我，打針吃藥，給我打飯、洗衣服，都是她幫我渡過了難關(guān)。我們的關(guān)系非常好，是屬于那種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親戚了。畢業(yè)后，參加工作那年，她就成家了，比我早一年。后來，也就是大前年吧，我給你講過，她老公車禍身亡了，在賽里木湖松樹頭拐彎處，讓一輛拉木材的卡車給撞了。艾力插話說，記得，你說過，姓張。胖帕提說，對了，叫張旭，是一個熱情人。去年，陶虹的女兒考上大學走了，同學們都捐了錢了。我也是象征性地給了一些，我是有心無力。也有同學暗示過，說，你老公家里是有錢人，你應(yīng)該多幫助一點，支持孩子讀書。但是這個事情，我沒有給你講，也是不好意思。女人嘛，和男人開口要錢，是一個很尷尬的事情。這些天突然想起這個事情，我覺得去年同學們說得對，我應(yīng)該給陶虹的女兒捐一筆像樣的數(shù)字，也算是回報她當年對我的關(guān)心照顧。我有這個想法，也是看到你卡里的錢以后，想補上我的這個遺憾。艾力說，應(yīng)該，你們有這樣的關(guān)系，應(yīng)該給我講啊。胖帕提說，8萬，我是這樣算出來的，每年的學費5000，廣州物價高，伙食費每月按1000塊算，一年是12000塊，四年都加在一起就是68000塊，加上來回的路費，8萬塊錢綽綽有余了。艾力說，挺好，這是給我們長面子的事情，陶虹的孩子叫什么來著？胖帕提說，叫陶玉榮。艾力說，對，想起來了，叫陶玉榮，你說過這個名字，我還有印象。就是說，將來陶玉榮也會為我們高興的。我們有條件，這種好事，我們還是要做。特別是年輕人，她們會記我們一輩子。你這個想法很智慧，我看，咱就給一個整數(shù)吧，10萬，人家聽著也像那么一回事兒。胖帕娛樂了，臉上的酒窩頓時開花了，說，那自然是好啊我的大老公。我先替她們感謝你。一年來，我一直在想這件事情，沒有向你開口，不想過多地給你添麻煩。親戚里面，也是年年有人各種原因需要你支持，爸爸那邊也是這樣。今天我講出來，開始也是忐忑不安，你現(xiàn)在答應(yīng)了，又加了2萬，我真想親你一口呀，我沒有嫁錯人。艾力說，好了，你再說下去，我們就開始談戀愛了。親嘴的事情，滅燈以后再說吧，咱那群鴿子，正在窗臺上偷看我們呢。胖胖，還有一件事，我要誠懇地向你說明。理財卡的那些錢，都是給咱的孩子們積存的，她們畢業(yè)后需要錢，將來成家也需要錢，你不要歪想這個事情。胖帕提說，我歪想過，但是后來又想回來了，人都有自己的習性，這些錢我不知道，不等于你是有意識在隱瞞我，有什么野心。艾力說，是這樣，我一開始就信你不會誤解我。我基本的想法是，婚事中，以前都是男方操心，女方就準備個家用的東西就可以了。現(xiàn)在不一樣了，車要有吧，男方買房女方要裝修吧，備用金要有吧，所以我悄悄地積存了一筆錢。胖帕提說，大老公，我懂了。我還是那句話，我沒有嫁錯人。

6

向陶虹捐款的事情，他們商定用請?zhí)蘸绯燥埖姆绞剑Y(jié)束的時候把備好的銀行卡交給她。艾力說，吃完飯，你們聊同學情的時候，我假裝有事先走一步，最后你把情況說清楚，把銀行卡交給陶虹。如果我不走，陶虹會不好意思的。胖帕提高興了，說，這個辦法好，那就這樣定了。

飯局訂在了知名的“楓葉美食”。艾力和胖帕緹提前來到餐廳，商量著，把飯菜訂了。艾力說，烤全羊、烤乳鴿、涼拌蕪荽和恰瑪古（蔓菁）也有了，干炸蘑菇和辣子炒肉片也有了，再加一個鵪鶉蛋餛飩吧。胖帕緹說，好。再加一個白菜粉條肉吧，吃不了咱們兜著走。艾力說，好。飲料就喝鮮榨的石榴汁吧。

中午整點的時候，陶虹出現(xiàn)在了餐廳里。胖帕緹先站起來，迎到她前面，親切地抱住同學，行過優(yōu)雅的貼臉禮以后，把她請到了餐桌上。艾力在老婆和陶虹擁抱的時候就站起來了，他微微彎腰，右手放在左胸前，給她行禮問候過后，邀請她坐在了給她備好的上席。陶虹說，這應(yīng)該是艾力的位子，我應(yīng)該坐在艾力身邊。艾力說，一樣的，坐吧。胖帕緹說，都是自己人，沒有什么講究的，坐吧。

陶虹微微地笑著，優(yōu)雅地坐在了上席。艾力看了一眼臉色紅潤、眼神堅定自信的陶虹，說，歡迎你，陶老師。陶虹笑了，說，謝謝。胖帕妮說，我的虹虹越來越漂亮了，瓜子兒臉，像那個演員鞏俐。陶虹說，哪里哪里，老了。咱們讀中學的時候，我一頓可以吃10個烤包子，比我哥哥還厲害，現(xiàn)在5個都吃不了。艾力說，帕妮也喜歡吃烤包子。胖帕妮說，我這個人怪，喜歡那種稍微烤糊的烤包子。艾力玩了一句幽默，說，據(jù)說，這種烤糊的烤包子還美容呢。陶虹和胖帕妮笑了。胖帕妮看著陶虹，說，上午在家休息了嗎？陶虹說，沒有，上花市了，買了一盆那種叫八十八瓣的碎玫瑰。我從小喜歡這種花兒，很神秘。還買了一盆小藍梅，花兒海棠果那么大，開得十分精神。賣花人說，這種藍梅民間的叫法是“藍天小藍梅”，這名字也好聽。胖帕提說，我們以前也種過這種小藍梅，鄉(xiāng)下人管它叫“爸爸媽媽”。那年在鄉(xiāng)下，聽一個老奶奶說的。陶虹笑了，說，我還沒有聽說過這個叫法。實際上，這些花草都是從鄉(xiāng)村來的，因而它們也有它們的說法。養(yǎng)花兒就是自己給自己好心情。

飯菜上來了，艾力看著老婆，點了點頭，意思是邀請一下陶虹。胖帕提邀請?zhí)蘸纾f，陶虹，動筷子，吃肉，用手抓。肉都是手抓著吃才香。你是喜歡吃烤全羊的，今天第一道菜我們就訂了烤全羊。陶虹說，謝謝。剛才我出門的時候，還真的有點不好意思。好幾次了，都是你們請我吃飯，下一次我請你們吧。胖帕提說，虹虹，雜雜兒的事情，不足掛齒，我們家艾力有錢，他經(jīng)常請我們吃飯是對的，不然就請別的美女朋友吃飯了。陶虹偷偷地笑了。艾力說，我爺爺說過，天下最危險的誹謗往往都來自自家親人。我是一個純粹的人，從小就是一個聽話的孩子，眼睛更干凈，不會偷看別人的姑娘和老婆。陶虹笑了，說，我信，艾力是一個好人。胖帕提幽默地說，是的，有錢的老公是最好的老公。艾力說，好話暖人心啊。艾力用公筷給陶虹夾了一塊兒肋條肉，說，陶虹，謝謝夸獎。來，就著杯中的石榴汁，我和胖胖敬你一杯。陶虹舉杯，笑著說，謝謝，祝你們健康、平安。

大家喝完石榴汁，坐下的時候，胖帕提說，老公，剛才我也夸獎過你了。艾力笑著，也夾了一只烤乳鴿，放在老婆的吃碟上，說，那是自然。當年拜倒在你石榴裙下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會夸獎我。

大家都笑了。

飯菜吃得差不多了的時候，艾力看著陶虹，說，陶老師，不好意思，我還有一點事情，我提前走一步。陶虹說，好的，你去吧，謝謝盛情款待。艾力看著老婆，說，胖胖，你陪好陶老師，多吃一點，你們聊聊，千萬不要聊我請美女朋友吃飯的事情。陶虹笑了。胖帕提說，老公，明白，一個男人，沒有一點隱私，他還是一個男人嗎？

大家都笑了。

艾力走后，陶虹看著胖帕妮，說，帕妮，你老公是個熱鬧人。有男人的女人才是幸福的。陶虹說著，眼圈紅了。胖帕妮說，虹虹，這事不是過去了嗎？陶虹說，是過去了。但是，每年這個季節(jié)，就能夢見張旭。每一次他都是穿著一身潔白的衣服，說，公主，我是你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白馬王子，我要帶著你去遠行，用天國的彩虹，裝飾你的面容和靈魂。嘿，夢這個東西，也折磨人。胖帕妮說，都過去了，你的任務(wù)是活好。最近有沒有人給你介紹老公？陶虹說，有，我拒絕了。這個年齡了，把張旭的枕頭轉(zhuǎn)讓給另一個人，我的靈魂熱不起來呀。胖帕妮說，我以前說過，你的哲學不行。你現(xiàn)在這個情況就是，找一個晚上能說話的人。你的這個完美主義不行，你早晨買的那些花兒，有可能是完美的。但是，它們也是會凋謝的。陶虹憂傷地說，我的張旭，有可能是唯一一個完美的人，他內(nèi)心像天山的紅花一樣善美干凈。他所有的好，我說不完，那是無數(shù)個《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我給你說過，生玉榮的時候，我難產(chǎn)，他靠在醫(yī)院連廊的墻上哭了，是媽媽告訴我的。這樣的男人現(xiàn)在還有嗎？胖帕妮說，有的，陶虹，怎么會沒有這樣的人呢？只是你沒有好好找。我的艾力，也是一條漢子。我給你說過，我們是在一場婚宴上認識的，也可以說是我追的他。他邀請我跳舞，看他幾眼，我就感覺他是我心中的白馬王子。而后，他就變成了奶奶講給我的那些故事。愛情這個東西，比實實在在的人還要厲害。陶虹說，是的，你這句話講得好。帕妮，忘記一個你深愛過的人，比愚公移山還難呀。

就在她們碰杯喝石榴汁的時候，女招待提了一壺熱茶，微笑著放在餐桌上，把前面的茶壺換走了，說，大姐們慢用，有事可以叫我。胖帕湜說，謝謝小妹，我們再聊一會兒。女招待走了以后，胖帕湜看著陶虹，輕輕地咳了一聲，說，嘿，日子這個東西，就是一個酸甜苦辣的皮囊，誰人沒有個睡不好覺的事情呢？工作上，我從學校調(diào)到教育局以后，都很順。就是和婆婆的關(guān)系，搞不好。我的主要毛病就是愛叨叨，有的時候心眼兒外面有心眼兒。婆婆表面上沒事兒，心里面不喜歡我，有的時候裝糊涂，用話噎我，我也跟著裝糊涂，我們倆就玩糊涂撐糊涂。她主要是對我們的結(jié)合有意見，早先她想把一朋友的美女小古麗嫁給他，但是艾力不干，她就把這個怨恨，轉(zhuǎn)移到我的頭上了。她就說我是“大屁股媳婦”“孕婦肚子”“傻胖胖”。我不當一回事，她就急，街上的閑話，也會傳到我的耳朵里，我繼續(xù)裝糊涂，用那句“小屁蟲咒不死白天鵝”來安慰自己。陶虹說，是呀老同學，和婆婆的關(guān)系搞不好，也是頭疼的事情。胖帕提說，就是這么回事兒。我老公公卻是一個明白人，他們家就是靠他的人氣冒煙。他的公司在口岸，主要是做外貿(mào)，浙江的幾個工廠給他進貨，生意做得很順。婆婆那邊，最近有些事，我也是耍了一些花招。但是最后，我又蔫了。我反思的結(jié)果是，制造矛盾和怨恨，不符合我的秉性。媽媽也批評過我，說我涵養(yǎng)不夠，要我向婆婆認錯，好好過日子。下面我要帶著東西去看婆婆。她喜歡吃面肺子和羊頭肉，你一天請她吃三次，她吃三次。對羊頭肉，特別鐘情，喜歡吃那薄薄的、金黃的臉肉，說是美容。我就聽不慣，什么年齡了，還給誰美容啊。平時，她是鄰居們中的積極分子，人家的紅白喜事，都是她給張羅，嘴巴能說，人家也說不出她有什么毛病。到了我這里，就找碴。有的時候看見我和面做飯，就說我指甲長了，媽媽沒有教過嗎？有媽媽的姑娘是這樣的嗎？有的時候，過年過來吃抓飯，飯稍微軟了，就說我不會做飯，把自來水龍頭安在鍋里面了嗎？嘴巴流浪漢一樣隨便。現(xiàn)在，我要和婆婆和好，認錯。俗話說，寶劍不砍認罪的頭顱，我要做一個好兒媳。艾力這個人，脾性你是知道的，他不和我藏心，光明，有事比較直接。他在運輸公司坐上經(jīng)理的位置了，但是想辭職自己辦一個公司，和我商量過，我說，我是一個書呆子，這樣的事情，你和爸爸商量。他想闖一闖。但是，最后的決定權(quán)，在他自己。

胖帕提停下，喝茶的時候，陶虹頻繁地點頭，說，是的，老同學。我們誕生在人間，一男一女地過日子，是蒼宇對我們的恩澤。但是，生活的不確定性，太殘酷了。今天還在的人，明天一場災(zāi)難撲過來，就沒有了。我的婆婆還可以，前面給我介紹了一個人，要我重新組建家庭，相互有個照應(yīng)。道理上，很好聽，現(xiàn)實生活里，我不好接受。我總覺得再攜手一個男人，沒有意思了。我現(xiàn)在的情況是，張旭經(jīng)常在我的夢境里和我聊從前呢，我走不出來。再過幾年看看吧。在一本書里，我讀過這樣一句話：時間是最大的醫(yī)生。現(xiàn)在看來，這句話似乎也是寫給我的。剛才你說了一句話，說要找一個晚上能說話的人。這句話，我記住了，等時間來找我吧。

胖帕提感覺到她們聊得太沉重了，有意識地把話題轉(zhuǎn)移到了陶虹女兒上，說，玉榮今年暑假回來嗎？陶虹說，她說要和幾個同學一起，打工掙學費，不回來了，過春節(jié)的時候回來。胖帕提說，也好。孩子懂事了，這對她以后好，熟悉社會，也是一個必要的鍛煉。有一件事，我給你講一下，就是資助玉榮學費的事情。我老公從去年就開始講這個事情了，要我和你聯(lián)系，把錢給送過去。我給老公說，不急，今年的學費已經(jīng)湊夠了，咱們明年再說吧。這樣，前幾天他又說這個事情了。他自己算了一下，四年的時間，每年的學費和吃飯的錢，回家的路費等一些開銷加在一起，需要近10萬塊錢，他辦了一個銀行卡，把錢打在卡上了。

陶虹聽到這句話，把目光從胖帕妮的眼睛里移開了。她看著餐桌上潔白的吃碟，彎彎的眼睫毛一眨一眨的，開始在她的哲學里過這10萬塊錢了。而后，她喝了一口茶，昂頭，重新注視著胖帕妮，說，帕妮，咱們是親姐妹一樣的肝臟朋友，我不能說我沒有困難，我現(xiàn)在是一個人，但是，艾力這個款子是多了，捐助我們一半的錢也行，再說了，玉榮自己也開始打工掙學費了。胖帕妮說，虹虹，你說得很對，但是，這是我們家對你的關(guān)懷。老公這里是有錢，而這個錢，花在玉榮的學習上，我們是很樂意的，我們都有面子。你就接受了吧，我們都是手心手背一樣的朋友，相互幫助，應(yīng)該是我們基本的美德。陶虹站起來，抱住胖帕妮，把臉貼在她暖熱的臉上，說，謝謝你。而后她哭了。熱淚流在胖帕妮的臉上，在她這個時間的記憶里，留下了終生難忘的片段。

7

回到家里，胖帕妮把情況向老公說了一遍，說，陶虹接受捐款了，很感動。我說是你執(zhí)意要捐的，把你抬出來了。艾力說，你成幕后英雄了。胖帕妮說，用你的名義捐好，錢是你的嘛。艾力說，你這樣說，就打臉了，該結(jié)束了，今后不要再說你的我的了。胖帕妮說，遵命老公。這件事情，咱們做好了，意義深遠。幫助一個孩子順利完成學業(yè)，也是積德。好多年以后，回想起這個事情，它會成為我們美好的記憶。艾力說，挺好，這兩張卡在我這里，多年默默無聞，到了你的手里，作用大了，給我揚名了。下面，選一個時間，上街，你定一下，咱是先給你買車呢還是買貂皮大衣？胖帕妮笑了，說，這個事，我要給你做檢討，我是和你鬧著玩的。

艾力聽到這句話，愣住了，說，胖胖，開玩笑嗎？胖帕提說，在我這個花錢的計劃里面，只有給玉榮捐款這一項是真的，其他的那些所謂的“計劃”，都是我試探你的東西。艾力說，胖胖，不要鬧了，你試探什么，有你這樣試探的嗎？胖帕提說，是的，我這樣做了。我拿到你這兩張銀行卡以后，看到里面的數(shù)字，就莫名其妙地有了這個怪念，想試探你了，看你聽不聽我的。艾力笑了，說，我及格了嗎？胖帕提說，及格了。艾力說，多少分？胖帕提說，90分以上，你是一個優(yōu)秀的老公。給玉榮捐款，是我非常想做的事情，是我的一種精神渴望。我想了一年了，找不到一個可以向你開口的機會或是借口。最后，媽媽的那個“答謝禮物”，幫了我了。這件事情，結(jié)束了。前面，也是我一時沖動，有些不該說的話，我說了，不該做的事情，也做了。看來，人的成熟就是這樣的，光陰先讓你出丑，而后搗鼓你后悔。我現(xiàn)在什么都不需要，一個家，我們要兩輛車干什么？親戚朋友們不笑話我們嗎？艾力說，胖胖，你是真正的內(nèi)當家，我一直佩服你這一點。那天爸爸把我叫到他的公司，給我談了好多事情。談到你的時候，說，帕提是個好孩子，你要珍愛她。記住，家庭生活里，男人最后的出息，是事事善待自己的女人。實際上，這個事情，對男人自己好。因為你肩上的責任，在默默地成全你的口碑。

艾力嘴里面這樣復述爸爸的話，肚子里面，也在琢磨老婆的這個“試探”了。他深刻地感覺到，老婆的肚量，要比他大。結(jié)婚到現(xiàn)在，家里所有的東西，都是她給準備的，吃的喝的，也是沒有斷過，十分充足。沒能經(jīng)常性地向老婆匯報自己的收入和積蓄，他感到愧疚，咬住牙，沒有說話。

就在艾力十分尷尬地坐在沙發(fā)上，繼續(xù)琢磨老婆的這個玩法的時候，胖帕提的手機響了。清脆悅耳的鈴聲，也把他從凝思里拉了回來。胖帕提打開手機，發(fā)現(xiàn)是陶虹的女兒玉榮打來的視頻，頓時高興地笑了起來，向她招手問候，也問了幾句她的身體情況和學習情況。胖帕提感覺到清秀的玉榮顯得很沉重，說話也和以前不一樣。最后，玉榮說，帕提媽媽，謝謝你，也謝謝艾力爸爸，你們給我捐款的事，媽媽給我打電話說了。這時候，胖帕提走過來，坐在老公跟前，把手機遞給他，說，艾力，是玉榮打來的，你說兩句。艾力接住老婆的手機，向玉榮招了招手，說，孩子你好，好好，我們都好，要好好學習，給媽媽爭氣。有機會我們會去廣州看你的。玉榮聽到這句話，眼圈頓時紅了，深沉地說，好的，艾力爸爸，我一定要爭氣，歡迎你們來廣州。

艾力把視頻關(guān)掉后，把手機還給老婆，說，這孩子開始懂事了。小時候看《紅燈記》，李玉和說的那句“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是一個永恒的話題呀，里面的意思太多了。還有，你對我的這個試探，不能完全畫句號吧，你那個請巷子里的姐妹和大媽小媽們吃飯的事情，不能沒有。時間你告訴我，地方我給你們找。每個人的禮物，我給你們準備從歐洲進口的那種羊絨披肩，各色的都有，找人先登記好。胖帕提說，也好。只是，往后放吧，得有個由頭，太突然了不好。艾力說，是這樣，那我等你的時間。胖胖，你現(xiàn)在厲害了，鳥槍換炮了，就幾個月，你把你前面整個成長的時間都顛覆了。

又過了一周，胖帕提帶著老公給買的東西，來到了婆婆家里。

在路上的時候，艾力說，胖胖，我的冰糖心肝兒，你早幾年玩這個花招不好嗎？胖帕提說，老公，這不是花招，只是我向婆婆認錯，向她跪拜，我是虔誠的，像我嫁給你的那個夜晚一樣虔誠純潔。說著，她從小手包里取出一張銀行卡，說，這是你的那張理財卡，還給你，給你放兜里了。工資卡，昨天晚上我和它聊了好長時間，它說，你不要走極端嘛，把我留下，為了能讓我的主人吃好喝好留下。于是我就把它留下了。艾力笑了，說，也行。理財卡我放在保險柜里，讓它安靜安靜、休息休息，咱們誰想它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

到了婆婆家門前的時候，胖帕堤做出大大咧咧的樣子，滿面春風地走了進去。頭天晚上，艾力給媽媽打過電話，說，媽媽，我們明天中午去看你，是帕妮想你了。她說，以前的那些事情，都是魔鬼教唆她做的，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洗心革面了。柏麗克姿說，孩子，有些智慧總是喜歡遲到的，但它畢竟是智慧。來吧孩子，我一直認為胖帕妮是我最好的兒媳，一定是有人在我們中間傳閑話了。我也是話多，惹她生氣。孩子，明天將是一個好日子啊。

柏麗克姿遠遠地瞧見兒媳，從廊檐下來，大步走過來，熱情地抱住胖帕提，說，孩子，有時間沒有見你了，想你啊。胖帕提說，我也是，媽媽。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柏麗克姿說，哦，是不是我的生日啊？胖帕提說，是的，媽媽，是你的生日，面肺子、蛋糕、羊頭肉、羊羔肉，我們都帶來了。柏麗克姿說，好，天熱，咱們就在葡萄架下吧，艾力給咱們備茶。你爸爸到晚上才能回來。

她們來到葡萄架下的長條桌前，坐下了。柏麗克姿心里有底，看著胖帕提，說，孩子，你看，就一段時間不見，你更加漂亮了。太好了，今天竟是我的生日哎，誰都沒有記住這個日子，還是你關(guān)愛我呀孩子，謝謝你了。胖帕提說，媽媽，不是我，是艾力說的。

胖帕提站起來，走進廚房，拿來潔白的餐布，鋪在桌子上，擺上自己帶來的面肺子和羊頭肉之類的食品，從艾力手里接過精致的銅茶壺，給婆婆柏麗克姿倒了一碗清香的云南紅茶，請婆婆喝茶。說，嘗嘗這個面肺子，是新開張的一家，在工人俱樂部旁邊，店名叫“媽媽的面肺子”，我們嘗了幾口，還可以。柏麗克姿說，謝謝，孩子們，麻煩你們了。說著，柏麗克姿夾起一片油亮亮的面肺子，放進嘴里，嚼了幾口，說，好，就是這個味道，清香可口。很多人看不起這個面肺子，但是很多人就是做不好這個東西，做好它是真正的技術(shù)活兒。胖帕提話題一轉(zhuǎn)，說，媽媽，昨天晚上我夢見你了，夢見我在我們家里祝你生日快樂呢，我把一只金鐲，戴你手腕上了。早晨我把這個夢講給艾力的時候，他說，胖胖，這個夢一定要讓它實現(xiàn)，走，我們上周生生金店，給媽媽買一只。剛好今天就是媽媽的生日。這樣，我們就在時代廣場那邊的周生生金店，買了一只金鐲，給你帶來了，希望你喜歡。

柏麗克姿聽到這句話，愣了一下。當她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胖帕提嘻嘻笑著，從小手包里取出前面她“訛”婆婆的那只金鐲，戴在了婆婆手腕上。說，媽媽，太上相了，大富大貴啊，祝你生日快樂。蛋糕嘛，我們都準備好了，咱們等爸爸晚飯回來再吃吧。

當這一切，像電影里的長鏡頭一樣出現(xiàn)在柏麗克姿眼前的時候，一切，她都明白了。她右手抓著左腕上的金鐲，恍恍惚惚地說，孩子們，謝謝你們。胖帕提說，媽媽，也許，天下很少很少的兒媳，成長成熟的過程，是比較緩慢的。我就是她們當中的一員。但是善良，善良起來，是她們始終的座右銘。媽媽，這也算是我的檢討吧，請你原諒我。柏麗克姿聽到這句話，鼻子一酸，眼睫毛一眨一眨地跳起來了。而后眼圈紅了，深情地說，胖胖，你是個好孩子，謝謝你。艾力幽默地說，胖胖，我現(xiàn)在信了，你真的是一個有畢業(yè)證的大學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