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你代替一只青蛙,
蹲在蘆葦叢正中那塊巖石上面。
昨天的雨滴都已離開公園,但路面是濕的,
落葉代替你蹦起來,左拐,
不留下足跡,
偶爾浮現的笑意代替碧桃、紫荊、垂絲海棠,
勾出一幅觸控掛圖。
小心藏在浪花中的牙齒,
它們吃掉散落在岸沿的面包屑。
白鷺代替被濁水卷走的波光,飛回,
在淺灘一次次踮起腳尖,
風停了那你做三十個俯臥撐吧。
倒影把麓山錨定在此刻,
垂柳代替你,把水中的云朵攆走。
烏云在天空打滾像膽結石發作,
當它重又縮成一團,
劇痛就被分解成無數顆細小的水滴。
像我,
閉著眼睛把一間客房擴展成一個宇宙,
然后在你的一聲長吼中,
陡降,
綠色的確能讓目光變得清澈。
難以分解和洗凈的是
夤夜,
它的漆黑被各種光影侵占之后,
凌晨三點上床合法。
剩下的夜像一個接觸不良的燈泡,
懸在半空,
我從一場淺睡中溜出去,
看見一只失聰的老狗繞著路燈桿轉圈。
它的犬牙閃閃,
像此刻一場暴雨夾帶著冰雹,
有幾粒落入左手掌心
——在這間密室,它們消失,
而不是逃脫。某人關在門外像一副巨型鎖柄。
包好的向日葵與一朵野梔子花,
觸碰到對方時,
汗水已足夠驅離手臂上集結的蚊子——
它們在密林深處第一時間鎖定,
新的空域,我也是。
金黃由細小的火焰組成,
梔子花躲在無名山地,
等到你返回,
蹦出,意外的驚喜代替它的濃香,
留給你的部分,
需要俯身,以吻的方式打開。
今天的汗水少于那天,
但攀登,更深,
無人涉足,
我聞到同樣的香型,鼻尖貼著鼻尖。
向日葵在深夜繼續攀登,
繼續,作為接收者的密碼,
每一次都自初始處起,
這兒,沒有猶豫,
閃電沒有猶豫,我愛你沒有猶豫。
細雨,零點,兩條四車道垂直交叉口,
一輛黑色子彈頭小車眨眼間變成
一只受到驚嚇的黑山羊,
在一腳踩死的剎車片的哀號和長長的怪叫聲中。
它戛然停住,在我右側,
驚慌中伸出的雙手摸著它的頭部,
熱乎乎毛茸茸,
這種觸感將我從一種恍惚中拉向奇境,
融入,即擁有。
而它的主人在憤怒中揮出的拳頭,
像一把鐵鍬,
旋即在我右顴骨上面筑起一座低矮的土堆,
一個夭折的事故埋在這里,
與脆弱達成平衡。
死神,由某個沒有現形的搬運工扮演,
把我像木架一樣卸下,
扔在路邊,左搖,右晃。
謝天謝地,他把一副完整的軀體交給你。
疼痛醒來開足馬力,
睜亮眼睛如同兩個車前大燈,
目睹一只山羊在瞬間誕生,消失,
你的雙手,再一次,
滑向那個熱乎乎毛茸茸的世界。
你說出,當你感覺到那種特別的柔軟,
雙手就會自動升起,
覆蓋整個臉盤,
沿鼻梁而下,環繞著鼻尖自左下轉向右上,
一遍,又一遍,腰桿隨之挺直,
雙手緊貼著面頰,凝固成一張古老的
黑膠唱片,
每個指尖都將變成指針。
現在,夜晚被月光清卸一空,
終點是一塊泡騰片,在半杯溫水中屏住聲息。
一個漫長的夜晚被分成兩半:
一半全是感動,
深深的,
像巨浪推送著海水,
在最后一擊中,
豁出去,
與峭壁擁抱,然后飄然而去,
化人蒼穹,
為此,我久久仰望。
另一半是沉默,
像一壺滾沸的水自動跳閘,
緩慢地,冷卻,
燒透了的沉默,不會燙著嘴。
是的,把天賦中最好的那部分找出來,
必須接受最嚴格的訓練,
然后確認它,
用你的一生做出保證,不去浪費,
這不是訓誡,指令,某個約定,
而是一個寫作者的全部。
兄弟啊,我承認我有過沮喪,
卻從未懷疑過詩的固執,
載著肉體的濁重自轉又繞著生命本身公轉。
細雨在今夜陡然降溫的空氣中,
像一把碎冰,塞進
我硬著的頸項,
旋即融化在你的笑聲中。
這個節點,像早上揀選出的那個蘋果,
被一抹光亮包裹,
又被收進一個戴著尖頂帽的禮品袋。
我設想它和它變成一道謎語,
或者一個約定:測出沉默與沉默之間的
距離,不用擔心反作力,
它標示出一條路徑,助你重返祝福的起點,
并接受神圣的賜予,
一個被拓開的更完整的空間。
夜半,我祈求下一場輕爽闊大的雪,
以此滿足一個南方小哥對世界的想象,
它不怕飛旋的橡膠輪胎,
鞋跟,
沒有什么能污染到雪白本身,
它自動去除添加的一切,包括詛咒。
我不再擔心什么,世界就安靜了下來,
有足夠時間想起一杯泡騰,
你說很好喝,真的,
也有足夠的耐心把未能說出的,
塞進某一行詩,當你觸著它的清冽,
世界就會應著我的祈求把它打開,化為涼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