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然回首，燈火闌珊

2024年7月至9月，我第二次訪問丹麥奧胡思大學的科學研究中心，與8年前的首次暑期訪問相比，又有了一些新的了解和不同的感受，而且可能變化更大的是我，因為我帶來了太極拳。

風景獨好，太極悠然

邀請訪問我的Kristian教授依然熱情地親自開車到機場來接我，不過這次他的兒子也來了，8年前活蹦亂跳的小男孩變成了玉樹臨風、個頭比父親還高的帥小伙。

奧胡斯的夏天清爽可人，這也是我第二次度過沒有蚊子的夏天。今年的雨水明顯偏多，似乎隨時飄過一朵云都會帶來一陣雨。房前屋后綠油油的草地上，不時會冒出一些顏色形狀各異而又十分可愛的小蘑菇。這里的雨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似乎不怎么影響人們的出行，雨中街上的人也極少打傘。

奧胡思大學校園一景

夏日里大多時候晴空萬里，陽光明媚在不遠處的海邊，以及校園草地上，不時可以看見人們在進行日光浴，有的像是同時在進行打坐、冥想或者練習瑜伽，更多的是戴著耳機聽音樂或捧著書看，一些女學生甚至會整齊地躺成一排集體日光浴，相互之間還不耽誤八卦聊天

奧胡思海邊徒步一景

美國的大學往往有好幾個運動場以及種類齊全、雄偉壯觀的體育館，令人驚訝的是奧胡斯大學居然沒有田徑運動場。不過，在各個大樓之間有很多寬敞平整的草地，草地上經常有人在運動，如打排球、羽毛球，或舉辦熱鬧歡快的聚會，以及圍坐一圈像是課堂討論之類的。

我每天下午都會在這些綠色松軟、帶有田野氣息的草地上打太極拳，似乎更容易感受到一點自己與大自然之間的融洽相合。某日一群來自索馬里的黑人學生還好奇地圍上來打聽太極拳能否打架？我告訴他們現在太極拳主要是健身，不隨便打人了，免得他們與我切磋打架的技藝。曾有一位印度的訪問學者說他觀察我打拳好幾天了，我們整個下午互相交流了太極拳和瑜伽各自的一些練習功法，他對太極拳的幾種習練方法，比如轉肩、下腰、肘尖碰腳尖的全身拉伸動作感到十分驚奇。

雖然學校周邊社區的居民經常會牽著各種各樣的狗來校園草地上悠閑地散步或者嬉戲，但無論是社區和校園都顯得十分安靜和優雅，極少聽到各種大聲的喧嘩音樂或者狗吠聲，這也是與美國不太一樣的地方。一位當地遛狗的老太太看見我練拳，還特地走過來詢問是不是太極拳，由此可見太極拳的傳播真是無遠弗屆，越來越被世人所認識了。

8月13日，Kristian熱情地邀請我到他的新居參觀聚會（8年前我亦到過他家做客），還同時邀請了2014年與他一起訪問我們科學傳播中心的Mads教授，以及當時的博士后Sanne教授，老友相聚不亦樂乎。大家一起聊天暢談，我提起目前的太極拳國際教學與交流，他們很感興趣并立刻起身嘗試學習了太極拳的幾個動作。在做肘尖碰腳尖的熱身拉伸時，他們都無法做到。Kristian笑著自我解脫：“我們丹麥人的腿比較長”，言意之下這個動作對他們來說比較吃虧，我不由得打趣道：“你們丹麥人的胳膊也比較長啊。\"Kristian的夫人是位出版社的編輯，因長期坐著工作，多年來一直有背疼的問題，我特意向她推薦了班上外國學生普遍反映對背疼非常有舒緩作用的蹲墻功，她大為欣喜的同時又臉帶些許困惑地兩次問我，怎么幾年不見，我這次來搖身一變成了“太極專家”？幾位丹麥教授同樣對我近年來“轉行\"進行傳統太極拳的國際傳播教學與實踐十分好奇，甚至有點兒感嘆中國大學教師的教學和科研似乎更加\"自由”一些，

食在丹麥有“風險”

這次來丹麥前，看新聞得知歐洲因受俄烏戰爭的影響，導致物價飛漲，因而特地事先多換了些丹麥克朗。到奧胡斯當天就去商場買東西，看見50元（丹麥克朗，下同，與人民幣差不多1：1）一斤的香蕉，感覺真快吃不起了。但隨后不久發現亦有每斤十幾、二十元的香蕉，而且商場不時會推出一些當日最低價的食品，比如一斤葡萄打折的時候只有十元，簡直與國內差不多，我曾一氣買了好幾斤放在冰箱里慢慢吃，

在國外訪問時，我通常每天吃兩頓飯，早上品嘗西餐（即牛奶、麥片、面包、奶酪、水果、堅果等），晚上享受中餐。整個假期里我嘗試買過多種不同的面包，以500克一袋的面包為例，價錢可以從8塊錢到30-40元不等，如果僅僅是填飽肚子，那日常花費其實并不算太貴。丹麥養殖業發達，琳瑯滿目、種類繁多的奶酪更是久負盛名，我亦購買品嘗過十幾種，可惜絕大多數并不符合我的口味，有的咸，有的寡淡，有的氣味過于濃烈刺鼻，有的甚至帶有難以接受的臭味。好在最終我找到一種淡淡奶香、清甜可口的半流質狀的奶酪，很能滿足我的味蕾，與烤面包片搭配成為每日早餐的美好享受。

奧胡思市街景

上次訪問奧胡斯時曾經錯買過一瓶飲料當作食用油，這次沒想到又遇到類似情形。丹麥語因為是小語種，自我保護意識非常強。許多商品包裝上只有丹麥文，沒有英文。一般情形下“以貌取物”—通過外部觀察不會買錯。但好像意外總是難免，臨回國前我準備買些既可口、又富有丹麥特色的小食品作為禮物帶給學生和朋友。一次在商場看見推銷區的盒裝“蛋糕”，包裝盒上的幾塊巧克力蛋糕秀色可餐，非常誘人，我立刻先買了兩盒，準備自己先嘗嘗，如果好吃再多買幾盒。第二天早餐打開時卻傻了眼，原來只是一包蛋糕粉。后來Kristian幫我翻譯上邊的說明，才知道還需要另外加水、奶油、糖等然后進行烘焙。屋里雖然有烤箱，但我沒有時間做這類手工操作，最后只好用滾燙的開水沖著當作早餐稀飯喝下去了，味道還算湊合。

住：住處三遷，風情別樣

在奧胡思大學訪問，一居室的住宿都是按月訂的，即使某個月只住一天也要收一個月的錢。我的訪問從7月下旬到9月初，9月份因為只住幾天，所以另外訂了共用廚房的類似訪問學者“集體宿舍”的地方。

剛開始入住的一居室非常方便，雖然不大，五臟俱全，一個長沙發打開就是床，電視、茶幾、書桌、壁柜、落地燈、單人沙發等錯落有致，廚房里鍋碗瓢盆、長短刀叉、大小飯勺可謂應有盡有（可惜唯獨沒有筷子）。窗外更是綠意盎然、生機勃勃，猶如一幅風景畫，不時還有小鳥、松鼠躍進畫面，嘰嘰喳喳、蹦蹦跳跳地增加了不少靈動活潑的大自然氣息。不同于英美，丹麥社區附近就有各種商店，我的住處距離超市也很近，購物、買菜都十分便捷，真是個舒適愜意的小安樂窩。

不過，按規定住宿的最后一個月需要提前3個工作日搬出以便后續打掃清理的工作（可見其工作效率低下），而且遇到休息日還要提前搬出。因為8月31日是周六，所以我需要提前4天搬出。Kristian已經提前3天幫我預定好了“集體宿舍”，但他也沒想到月底周末的一天不在規定的提前3天之列。為此，他們科學中心又專門為我訂了市中心的一家旅館。我把所有東西裝箱事先搬到辦公室里，只背著電腦和一些簡單的衣物穿過奧胡思幾條相對繁華的街道人住暫時棲身的賓館。

奧胡思市中心的群豬雕塑

街道上，幾乎家家戶戶的門口都擺放著爭奇斗艷的鮮花，不少人家甚至會在舊鞋子里種花，飽經風霜的鞋子里居然開出了幾朵嬌艷可親的鮮花，看上去頗有些推陳出新，化腐朽為神奇了。在市中心一個小廣場上竟然還看到一群豬的雕像，讓我頗為驚訝。后來與一位丹麥朋友聊起此事，他解釋道由于豬的繁殖能力強，容易存活，在丹麥文化里富有正面含義。怪不得，迄今丹麥在豬的養殖、繁殖領域仍然處于世界領先的位置

有意思的是，賓館房間里的電視居然可以收到日本NHK電視頻道以及中國用中文播出的國際頻道（CCTV-4），碰巧的是，后者正在播出一期外國人在武當山學習傳統太極拳的節目。這是我20年來先后訪問多個國家首次在國外電視上看到有中文播音的電視節目，異國他鄉能夠聽到耳熟的鄉音，一時感到十分親切，這無疑也是祖國昌盛強大、日益受到國際關注的標志之一吧

科學研究中心所在數學學院的訪問學者“集體宿舍\"在五樓頂樓，五層樓在奧胡思小鎮已經算是高層建筑了，因而通過房間里的天窗可以一覽無余地看到奧胡思綠色綿延的天際線。大家共用一個公共廚房，里面的冰箱、烤箱、各類餐具等人人皆可使用，用后須洗凈晾干。每人分有一個櫥柜，甚至連冰箱里也有分配一一每個房間兩個格子。我由于開頭沒有注意到冰箱里各個房間的格子，無意中一直占用了另外一個人的格子，結果那人離開后，管理人員便把我放在他格子里的雞蛋和生菜都收走了，導致我當天的晚餐一時沒了著落。由此也具體體驗到西方社會的規則、邊界非常清晰，因而到處都顯得按部就班、井然有序，一切都按既定的程序辦理，有很好的可預見性，相應地處理起事務以及人和人之間的信任度也非常高。這與中國文化里強調隨機待變、靈機處置的圓融變通的思想，以及傳統太極拳中法無定法、形如流水的抽象而靈活的原則顯然有所不同。

交流：中國已成話題中心

8月29日，科學研究中心舉辦“第三使命活動在大學、研究機構的政策及其影響探討：來自歐亞的國際視角\"研討會，原本年初Kristian還委托我邀請了北京、首爾、臺北的學者和研究生參加會議，但由于會議經費問題后者皆未成行。結果研討會十多位報告人和發言人，以及幾十位參與者中只有我一個中國人，其他主要是丹麥幾所大學的教授、研究生以及一位荷蘭的學者

我在報告中談到國內科研創新的發展趨勢時特別提到，新世紀以來中國在繼續學習引進西方的科技成果的同時，也越來越重視以我為主、加強文化自信的自主創新，如2006年首次推出中醫藥的中長期國際合作計劃（2006-2020）。而傳統太極拳在運動、健身、健康、養生等領域的獨特視角和不同于西方的文化理念，同樣可以為世界提供新的思考方向和創新空間，也正因如此，太極拳成為我近年來的重要教學和研究方向。

從奧胡思大學一教學樓頂層俯瞰海邊港口，遠處綠色尖頂是一教堂

圍繞著第三使命（一般指大學、科研機構在教學、科研以外進行的各種社會服務）的不同主題，好幾位報告人的內容都或多或少涉及中國的相關領域和數據，有的幾乎完全以中國為研究對象。尤其在談到科研創新的話題時，可以明顯感受到中國已成為不可避免的甚至是中心的話題。我發言后幾次在討論中盡己所能回應了大家有關中國科技創新制度以及政策變化等方面的關切和疑問，一時讓我頗有點兒單刀赴會、舌戰洋儒的感覺。

這不由得讓我想起，20年前我在中國科學院某研究所工作時，曾隨一研究團隊到英國的肯特大學、曼徹斯特大學、開放大學和愛丁堡大學等4所大學進行巡回交流。在每所大學，我方研究人員與英方大學教授分別作報告與交談。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彼時英方各個大學的報告人除了兩位華裔教授，幾乎沒有專家討論、關心中國議題，即使他們一些第三世界的研究也更多關注的是印度、非洲等地，偌大的中國似乎成了被遺忘的角落。而如今現在的中國已然成了繞不開的中心話題，真可謂是滄海桑田、換了人間。

然而另一方面，這次來丹麥明顯感到簽證的申請有了比8年前更繁多、更嚴格的要求，而且奧胡思大學校園里的中國學生和訪問學者也大大減少了，西方世界在重視、關注我們的同時似乎也添加了不少挑剔、警惕的眼光。但愿中外各個層面的交流能夠繼續友好地堅持下去，彼此都能夠多一些深入了解與欣賞互鑒。傳統太極拳不推崇對抗，甚至反對主動進攻，倡導在“合\"中顯示自己的功夫和技藝，而不是一味兒地打敗戰勝對方，這種“君子拳”“哲人拳”的交手、交流思路無疑會帶來富有東方特色的啟發。

致謝：作者對丹麥奧胡思大學的訪問，得到了Kristian教授的熱情接待與幫助，以及如下基金的慷慨資助。在此表示感謝：AarhusUniversityResearch Foundation-Visiting Fellowship.

（作者單位：北京大學哲學系/北京大學科學傳播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