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羅的村莊
曾經在村莊的西河畔生長著一片曼陀羅,不知什么時候不見了,在曼陀羅叢中采籽粒和割枯枝的母親也不見了。我一直站在西河畔瞭望。
一座將要倒塌的娘娘廟邊上,夕陽將金黃色的余暉灑在一大片成熟的曼陀羅的枝葉上。秋風一吹,曼陀羅的葉子紛紛落下,露出曼陀羅枝權上黃褐色的果殼,像無數個小燈籠。成熟的曼陀羅的籽粒是中藥材,曼陀羅的枯枝可以燒火做飯。但又因為曼陀羅的果實有刺,所以很少有人采曼陀羅的籽粒,也很少有人收割曼陀羅的枯枝做柴火。村莊里有一個人頂著挨扎后的疼痛在采摘曼陀羅的籽粒,收割曼陀羅的枯枝,那個人就是我的母親。
那時,父親在生產隊做會計,而且是當時人口最多的生產隊,一天早出晚歸的父親,無暇顧及家里的事情。村莊里大多數人家都是男人到離村莊較遠的山上砍楊柳樹枝,堆在家里取暖燒飯用。父親抽不出時間,為了不影響父親工作,母親就近收割曼陀羅的枯枝,用柳條捆綁整齊,再用尼龍繩把捆好的曼陀羅枯枝,一捆捆往家背。家里孩子多,負擔重。面對緊巴巴的日子,母親想到采摘曼陀羅的籽粒換錢貼補家用。成熟的曼陀羅的果殼布滿密密麻麻的小刺,無數個小刺,像一把把磨得鋒利的刀劍,守護著果殼里面的籽粒。更可怕的是曼陀羅的果殼上的刺有毒性,扎在人身上會麻痹神經。
記得有一次,我放學路過破舊的娘娘廟,母親正在采曼陀羅籽粒。母親不讓我接近曼陀羅叢。只見母親輕輕彎下腰,慢慢靠近一株曼陀羅,順著剛要炸裂的曼陀羅果殼,小心翼翼剝開果殼,黑褐色的籽粒掉落進母親的衣兜里。母親聚精會神重復著這樣的采摘動作,一不小心,腳下割倒的曼陀羅的枯枝絆了母親,刺扎在了母親的手指上,殷紅的血滴從母親的手指上滲出,不一會兒布滿手掌,我趕緊掏出書包里的作業紙給母親擦拭。我一邊責怪母親,一邊想幫母親采曼陀羅的籽粒,母親推開了我,她怕刺扎到我。母親采了滿滿一衣兜的曼陀羅籽粒,我接過籽粒,母親淡淡地一笑。隨后在我的幫助下,母親背起收割后捆綁好的曼陀羅的枯枝,曼陀羅枯枝果殼上的刺,扎得我手掌鉆心地疼。當曼陀羅的枯枝被母親背起時,我明顯感覺母親身體在顫抖,我急忙喊母親把枯枝放下來,母親挺直了身子,沒有放下。我跟在母親身后,一步步向村莊走去,我的手指上也滲出了一滴滴的血,強忍住沒有喊疼,也沒有流淚。母親每天不知道來來回回背多少趟,每一趟得忍受多少疼痛的煎熬,母親的手指和后背因為曼陀羅的毒性作用,得受到多大傷害啊。
曼陀羅成熟的季節正好趕上開學季,村莊里來收曼陀羅籽粒的商販,知道村莊里的人家大多急著用賣曼陀羅的籽粒換學費,都把收購價格壓得很低。沒有學生的人家或者不缺錢的人家,就把采回家的曼陀羅的籽粒積攢下來,等學生開學后售賣。我家上學的孩子多,學費就多,每次開學季為了湊學費,母親都會在一輪圓月下,一個人一遍遍撫摸晾曬在笆籮里的曼陀羅籽粒,像撫摸自己遠嫁的孩子。有一次,我半夜上廁所,看見母親在月光下,用她皸裂的手,一遍遍撫摸笆籮里的曼陀羅的籽粒。我聽見她一聲聲沉重的嘆息,那是我第一次失眠。
如果沒有風,放學時我走出校門,就會遠遠地望見我家籬笆墻邊堆得高高的柴垛,一捆捆曼陀羅的枯枝堆在一起,一捆捆的曼陀羅的枯枝上沾染著母親流的血,柴垛在向我招手,像母親在招手。茅草屋上土坯煙肉里升起的炊煙,慢慢地向村莊外蔓延,村莊外的草地上,樹林里,麥地中縹緲的炊煙,一定有我家煙肉里升起的炊煙。當我走過一片草地和一片麥田,離家就不遠了,這時就會聞到一股微澀的味道,那一定是母親在灶膛里燃燒曼陀羅的枯枝的味道。這種味道一直到我長大后,有能力到山上砍楊柳樹枝了,母親才結束了燃燒曼陀羅枯枝的日子。
多年過去了,母親也已經離開了我。村莊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泥濘的土路變成了水泥路,曾經長滿曼陀羅的西河畔上鋪上了地磚。曼陀羅退出了村莊,村莊外稀稀落落的曼陀羅逐年在減少。沒有了母親的村莊,沒有了曼陀羅的村莊,母親不會疼痛了,村莊也不會疼痛了。沒有了母親的村莊,沒有了曼陀羅的村莊,村莊再也不會升起含有曼陀羅味道的炊煙了,再也不會有我熟悉的味道了。
野菊物語
上班途中經過林業隊舊址邊的一片綻放的野菊花叢,大概有上千株的樣子,每株野菊上有十幾朵野菊花,素雅,靜寂,不妖不艷,有蜂蝶翩斑流連飛舞在花叢間。微風一吹,野菊花淡淡的幽香,散溢在空氣里,沁人心脾。一朵朵野菊花輕輕搖曳著,像要對我講述什么,它們一定是把我當成親人了。
這片野菊花生長在這里許多年了,父親年輕時就有了。父親一生獨愛野菊花,寫得一手好字的他,把他熟讀的有關描寫野菊花的唐詩宋詞,端端正正抄寫在牛皮紙線裝的日記本上。我在他病逝后整理他的藏書時,偶然發現了他珍藏了多年的一本用牛皮紙線裝的日記本。那是他在林業隊當會計那段人生低落的時光,用牛皮紙裁剪并用線繩自制的。封面是毛筆勾勒的一株野菊花,翻開牛皮紙日記,扉頁上抄寫的一首是唐朝詩人王建的《野菊》:“晚艷出荒籬,冷香著秋水。憶向山中見,伴蛩石壁里。”詩歌寫于唐朝貞元八年(公元792年),王建學成。根據唐代科舉制度規定,讀書人要由地方掌管選舉的官員選送長安應試,而王建游學異鄉,無人延譽識拔,結果到處碰壁,無功而返,山居期間,王建創作此作品。此詩正切合父親當時的心境,父親年輕時聰慧好學,成績在年級組名列前茅,但因家里兄弟姊妹多,父親又是家中老大,被迫輟學。在輟學回家務農的那段日子里,父親博覽群書,和民間藝人學習笛子和二胡演奏,同時也擅長京劇等曲藝。參加過幾次文藝會演,在烏蘭牧騎招演員時,因不會舞蹈沒有圓夢,因為烏蘭牧騎選拔演員的標準是吹拉彈唱舞都得全面,要達到一專多能,父親遺憾地落選了。不善言辭的父親把這件事深埋在心里,不能一吐為快,整日郁郁寡歡。正好林業隊隊部附近有一叢野菊花,他每天勞動間隙獨自一個人坐在野菊花叢邊沉思。有時,翻看他的藏書,特別是唐詩宋詞里有關描寫野菊花的詩句,他都一一抄寫在日記本上。記得第二頁抄寫的是唐代詩人李商隱的《野菊》,此詩寫于唐大中三年秋天(公元849年),此時李商隱任京兆留參軍,是一個沒有實際作用的閑職,詩人精神上正處于非常苦悶的階段。正好與詩中野菊花生長環境的壓抑相契合,觸景感懷,詠物托意。這是父親當時的真實想法嗎?絕對不是,野菊花年年獨自開放,偏安一隅,父親把有關野菊花的詩句抄寫在日記本上,是那些默默無聞的野菊花和抄在日記本上的詩句,激勵父親走出了那段沮喪的日子。
那塊生長野菊花的地,土質非常肥沃,林業隊隊長本打算開墾出來種菜,被父親勸阻,那叢野菊花得以被保護下來。有一次,父親在酒廠托人買了上好的小燒酒,到野菊花叢采了些野菊花泡酒,幾天后,浸泡過野菊花的小燒酒黃澄澄的,顏色非常漂亮。還沒等父親把泡好的野菊花酒給爺爺送去,就遇見了母親。當時過中秋節,林業隊一個社員分一斤白面,負責分面的是做會計的父親。有一個社員把自己分得的白面拿回家后倒出一些,又返回來誣賴父親缺斤少兩,又找來隊長評理,父親也證明不了自己的清白。最后,父親把自己應得的白面賠給那個社員。受了誣賴的父親一氣之下,把準備送給爺爺的野菊花酒喝了個精光,喝得酩酊大醉,這是父親平生第一次喝酒,醉倒在野菊花叢中昏睡過去,正好被割豬菜的母親發現。父親向母親傾訴自己的遭遇,母親理解父親的為人,寬慰著父親,兩個年輕人萌生了情愫,開始了父母相濡以沫的一生。
由于母親身體不好,特別是生二弟那年,還沒出月子,母親就瞞著父親做起了針線活,落下了眼疾。用眼時間稍微長一點,就模糊不清,流淚不止。村莊離城鎮偏遠,缺醫少藥,父親查了許多中藥書,在《本草綱目》上查到野菊花有“治癰腫療毒,瘰病眼瘴”的功效。正好林業隊邊那片野菊花開得正盛,父親采了花色上好的野菊花,小心翼翼地將金黃色的野菊花均勻擺放在家里的五六個細籮篩上,在庭院明媚的陽光下晾曬。等野菊花曬干后,父親又從爺爺家拿來陶罐,取村西的泉水將野菊花放在陶罐里,用炭火慢熬,等熬好后,將野菊花水給母親喝,再將熬過的野菊花敷在母親的眼睛上。過了一段時間,母親的眼疾有了緩解,野菊花就以這樣的方式,走進了我家。我夢里時常夢到這樣的場景:滿庭院的細籮篩上晾曬著金黃色的野菊花,花香四溢,母親在花香中戴著銅頂針做著針線活,野菊花保護著母親的眼睛,針腳細細密密
實行生產責任制后,林業隊解散,耕地都分包到戶。父親用我家分包的地與那片野菊花相鄰的田地互換,那片野菊花在父親的護佑下,一年一年花開花落。父母去世后,這些故事隱匿在那片野菊花叢里了。每次路過那片野菊花叢,我都會駐足停留一會兒,靜靜聽一朵一朵綻放的野菊花講從前與父母有關的故事。
經過一場秋霜后,那片野菊的枝葉和花瓣上鋪著一層晶瑩的霜花,野菊的枝葉和花朵漸漸枯萎,野菊花一朵一朵地在秋風的吹拂中飄落。它們也許是季節一篇故事中的一段詞組或者標點符號,一篇故事結尾了,期待另一篇精彩的故事開篇。
那些牽系我的花草
童年時,物質生活匱乏,但在鄉村還是有許多美味的。比如冬天的時候,我們會到村西冰凍的西大河上,采摘一種叫白草上長的烏梅的東西。這都是老人們叫的,具體的學名不知道叫啥。烏梅一般長在白茅草的中間部位,等到封河的時候,我們這些孩子會到西大河去采摘。烏梅的形狀呈橢圓形,外面是一層白皮,扒開白皮,里面是炭黑色的果實,可以食用,有鮮香味,也可以藥用。我們這些在西大河上滑冰的孩子不小心摔傷,都是采烏梅簡單涂抹在傷口上,過一段時間就好了。那時,大人們也會在生產隊收工的路上順便采摘,自己采食或者帶回家給自家人品嘗。我清楚地記得,每到西大河封河的時候,夕陽西下時,我會領著弟弟,在寒風里等著父親收工回來。我和弟弟等待的不只是父親采摘的廉價烏梅吧。很多年了,西大河斷流了,我再也采摘不到那種長在白草上叫烏梅的果實了。
婆婆丁,對于我來說再熟悉不過了。春天的時候,正是鄉村口糧青黃不接的時候,大人們都去生產隊上工了,我會隨著奶奶走出村莊,到西大河邊挖婆婆丁。奶奶挖婆婆丁時,我會一個人追逐花叢中的蝴蝶或者捉蟋蟀玩兒。婆婆丁挖回來后,奶奶會把它摘好洗凈,然后從炕頭上端出頭一天發好的玉米面,將洗好的婆婆丁和里面,再均勻地放到鍋里蓋上。在大人們下工之前,奶奶算好時間再燒火,等大人到家,一鍋熱氣騰騰的婆婆丁窩窩頭就出鍋了。記得有一年冬天,母親胸口長了腫塊,奶奶到西大河邊的草地上挖來干枯的婆婆丁,用開水和著蕎麥面敷在腫塊部位,一連敷了好幾天,母親患病的部位腫塊居然奇跡般地消失了。
黑貼貼,我們叫它小葡萄。我記得小時候,最好吃的是外曾祖母家木柵欄里生長的黑貼貼。那時,年邁的外曾祖母一個人生活,她自己住在一間小小的土壞房里,土坯房前有一座小小的菜園,狹小的菜園里種著青椒、柿子、茄子、豆角等,靠柵欄邊還種南瓜或者葫蘆。讓我不解的是外曾祖母在鋤草的時候,先拔除稗草、灰灰菜、太陽菜等雜草,總是挑土地肥沃的地方,留下一些黑貼貼秧。黑貼秧和西紅柿秧沒啥區別,不一樣的地方就是黑貼秧的葉子窄一些。等到10月份,黑貼貼才會逐漸成熟,成熟時的顏色是深黑色,比葡萄小,綠色的枝葉間點綴著一簇簇深黑色的黑貼貼,讓人垂涎欲滴。讓我不解的是,每年外曾祖母都是等到10月末才會允許我采摘食用。后來聽父親說,外曾祖父當兵參加了解放戰爭,當兵走時正好是黑貼貼成熟的時候。外曾祖父有咳嗽的毛病,外曾祖母聽說黑貼貼泡酒能治咳嗽,所以,每年等到黑貼貼成熟的時候,外曾祖母都會用黑貼貼泡酒給外曾祖父治病。那年,外曾祖父當兵走時行囊里裝著外曾祖母泡制的黑貼貼酒,我想外祖父沖鋒拼殺之前,喝一口外曾祖母泡制的黑貼貼酒,緩解一下病痛,再堅持上戰場,那種場景只有他老人家自己知道。外曾祖父從解放四平的戰斗后就與家里失去了聯系。從此以后,外曾祖母每年都會等黑貼貼成熟時采摘下來泡在酒里,一年又一年,直到外曾祖母去世的那一天,遠征的外曾祖父也沒有歸來。現在生活在安寧和平時代的人們,是不能體會當年的人們,為了今天的幸福生活的付出。妻子含辛茹苦默默地等待,丈夫在前線舍生忘死,一邊是戰死他鄉,一邊等來的是征人未歸。直到長大后父親患重病,我開始給父親配制中藥,查找各種醫藥典籍,才知道黑貼貼學名叫“龍葵”。
如今,經過改造建設的新農村,街面硬化,庭院美化,那些牽系我過往的植物逐漸退出鄉村的舞臺。但我與那些植物有割舍不斷的記憶,它們一次次浮現在我的夢里。
葦塘往事
在瓦房牧場有一座蘆葦塘,我家的蘆葦屋就在葦塘的北岸上,我就出生在那座蘆葦屋里。蘆葦屋倒塌了,所有的故事就隱匿在蘆葦屋的舊址上了。
父親是家中老大,下面還有六個弟弟,兩個妹妹,爺爺體弱多病,可以想象家中的窘況。十幾口人睡在一鋪大炕上,生活特別不方便。正好那年一場大雨,門前的低洼地存水,形成一方大水塘。一株株嫩綠的蘆葦刺穿了水面,隨著一聲聲蛙鳴的助威,很快一株株蘆葦拔節,打苞,抽穗那方水塘由于一株株茂盛的蘆葦,真正成為一方蘆葦塘。父親精心地守護著這一方蘆葦塘,防止有人偷割蘆葦喂牛喂馬喂羊。他心中有一個計劃,他和任何人都沒有透露。等到那方蘆葦塘冰封時,父親將月牙刀磨得鋒利,接連在冰封的蘆葦塘上割了幾天,再用了幾天捆好,運到岸邊。接下來的日子,他將割下來的蘆葦按粗細程度分好。這時他才告訴爺爺,他的計劃是用蘆葦編織一座草屋。聽父親講,蓋草房時左鄰右舍都來幫忙了,兩間小草房,除了搭炕、盤灶臺、壘煙囪使用的是上凍之前在草地上挖的草筏子,其他都是用蘆葦編織而成。為了抵御風寒,父親用蘆葦編織了一幅可以卷起的蘆葦門簾。白天太陽升起時卷起來,夜晚寒冷時再放下來。母親說,搬進去不久我就出生了,那年冬天特別冷,蘆葦在灶膛里燒得熱旺,土炕也燒得滾熱,雖然北風吹得蘆葦編織的屋檐上鳴鳴作響,但那兩間簡陋的蘆葦屋卻特別溫暖。
那些挑出來的粗壯的蘆葦,父親去皮后,澆上開水,破開,擺放整齊。父親請有編織葦席手藝的遠房二爺喝一頓燒酒,用割來的蘆葦學習編織葦席。第一領葦席因為父親手生,雖然有些紋路錯亂,但鋪在蘆葦屋的土炕上,睡在上面還是非常舒適。等第二領葦席編出來時不但紋路清晰,邊角也對稱了,非常美觀實用。村莊中陸續有人家開始按自家土炕的尺寸預訂葦席,父親用了一冬天的時間編織葦席賣,補貼了家用。那些剩下的蘆葦邊角料,被父親編織成草帽、蛔蛔籠、煙笆籮等。春夏草帽戴在父親頭上遮擋烈日風雨,夏秋蛔蛔籠用來裝捉來的蛐蛐、蛔蛔、知了,煙笆籮送給爺爺,爺爺用它盛晾曬好的葉子煙。一領葦席,鋪在溫熱的土炕上,村莊的人們坐在新鋪上去的葦席上推牌九,看老牌,彈嘎拉哈,聽評書或者走親訪友的人們坐在葦席上抽上一袋老旱煙,拉拉家常,敘敘舊,說不準就成了一樁保媒拉纖的事情,村莊不就少了一對孤男寡女了。那些蘆葦有了用武之地,那方蘆葦塘也有了價值。
小時候,對于那方蘆葦塘的記憶,是在一個深夜,熟睡中的我被一陣啼哭聲驚醒。奶奶告訴我,母親又給我們生了一個小弟弟,我一聽那個高興勁就不提了,衣服都沒穿就光著身子光著腳丫,直奔母親的臥室。哎呀!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小眼微睜的嬰孩,我握著嬰孩的小手,望著疲憊的母親,好奇地探問小弟弟哪里來的。還沒等母親回答,奶奶就笑著告訴我,小弟弟是從門前的蘆葦塘里撈回來的。雖然我心里有些疑惑,還是相信了奶奶的話。門前我和小伙伴們經常嬉戲玩耍的蘆葦塘,里面有蝌蚪、泥鰍、大腦袋蟲,還有叮人大腿的水蛭。自從小弟弟因病夭折以后,我一次也沒有捉過蘆葦塘里面的蝌蚪、泥鰍、大腦袋蟲,還有水蛭,我認為它們就是我的小弟弟。再也沒有割過那方蘆葦塘里的蘆葦,我總覺得那些蘆葦是弟弟在另一個世界用來蓋宮殿的材料,如果我割了,弟弟的宮殿就蓋不成了。
蘆葦塘的秋天,秋風一吹,蘆葦塘里的蘆花隨風漫天飛舞,像飄散在天空里的一組組詞句,一朵朵蘆花在天空為蘆葦塘撰寫與我有關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