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鞋（二首）

從哈爾濱坐船回肇源

沒想到會遇上那個女人

素不相識的她跟沿路追隨的鷗鳥一道

一掃我心頭積聚多日的灰霾

那是七月

岸上一塊一塊等待收割的麥子

補丁般落在草甸子中間，格外養眼

從早六點開始到晚上十一點

逆松花江而上的寂寞長途

因與她聊天，悄然變短

到站后坐同一輛公交在同一個路口

下車，她向南走一段不算長的路

黑得寂靜，我則向北

她說：送送我

我說在這看著，直到你拐進去再離開

不用了。她聲音的熱度瞬間降至零下

這時我才醒悟

她讓我送的意思不是為了安全

一種遺憾讓我記住了

那高挑的身材和好看的臉

記住了那一年：1991

每次經過那個路口我都有點兒緊張

故事總在夜深人靜時

被我想起，即便再遇到那樣的時刻

我想我還會放棄，之后是

更深的遺憾

布 鞋

1981年冬天，我決定

讓與身份相匹配的皮鞋

管理我的雙腳

母親縫制的布鞋

有著老土的手工和老土的式樣

卻不適合城市無土的道路

和大學的校園

我要一點一點扔掉身上的土

從里到外徹底變成城里人

經歷城里的逼仄和冷漠的氣候

知天命之年領悟了土地的閑適

知曉了與土地血脈相連的溫暖

母親守著油燈縫布鞋的

情景走進了心中

當年寒假回家看到我腳上的皮鞋

母親問起那雙布鞋，我說扔了

母親說鞋面不行了

里面的氈子還能做雙好鞋

為什么直到今天才疼痛、羞愧

羞愧于說出“扔了”兩字時的

輕巧瀟灑

疼痛于那雙布鞋我沒穿過一次

而那雙皮鞋讓我吃了兩個月的咸菜

梁久明，肇源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出版多部詩集，獲第三屆詩探索·中國春泥詩歌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