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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歲那年,我做過的最大膽的事,就是在傅遠朝常讀的那本簡妓的《水問》里偷偷塞入一枚書簽。書簽是由水藍色記事貼折成的一顆星星,我的手工很差,但做這枚書簽時的誠心與真摯卻做不得假
此前,我已經默默和他做了近一年的圖書館斜對桌。據我觀察,他常在下午自習結束后的十分鐘內來到校圖書館。
今天很怪,傅遠朝來晚了,而且,也許是圖書館空調的暖氣太足,沒一會兒,他就在這片橙紅的夕陽中閉了眼,紙張翻飛的前一刻,我眼疾手快地將這顆粗糙的星星夾在了他正在看的那一頁。幾分鐘后,傅遠朝便在晚自習的鈴聲中驚醒,他合上書,又步伐匆匆地離開。
溫悅,溫悅?”晚自習時,同桌呂澄疑惑地搖了搖我的胳膊,眼看我握著筆在函數求導題下畫出越來越偏離標準答案的不規則曲線。
“你的心是不是早飛到校慶匯演了?”
女生的話立馬激起我的反應。“校慶?對,校慶!”我激動地攬著她,建議道,“你的吉他彈得這么好,我們可以一起彈唱小紅莓樂隊的歌!”呂澄見狀無奈笑了笑,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我聽說傅遠朝會參與這次校慶。我想,與他真正認識的方式有許多種,這將是最冒險的一種,但也會是最獨特的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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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青春的生動也許就在于其不可預測。
校慶當天,幕后,各組的演職人員都擠在一起。不知是誰推了我一下,也不知我又撞上了誰,呂澄喊我名字的那一刻,有人不慎踩住我的裙尾。
“刺啦”一聲,演出裙連同我上臺前緊繃的神經一起斷裂。
看著斷裂的裙尾,我哭笑不得地抬起頭,卻發現面前踏在裙擺上一臉無措的人竟是傅遠朝。

“對不起!”少年戴了一副黑框平光鏡,神態焦急,語氣誠懇,還未等我回復,我就聽見呂澄的聲音。
“溫悅,下一個就到我們了!”呂澄終于在人群中找到我,她猶疑的眼神在裙尾和傅遠朝之間逡巡,顯然也是沒預料到這樣的意外。情急之下,傅遠朝忽然面向我蹲跪下來,迅速將裙尾和裙子的斷裂處打了個蝴蝶結。
直到小紅莓樂隊那首“Nevergrowold”的前奏響起,我還沉浸在因那場幕后意外而生的恍惚中。舞臺燈光的映照下,裙尾的蝴蝶隨著樂曲節奏和身體搖晃的幅度顫動,而我的胸腔里似乎亦有成群的蝴蝶正振翅翩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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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認識的過程沒有預設那么夢幻,好在結果是既定的,我和傅遠朝終于不再是圖書館對向而坐的陌生人。雖然我們不在同一個班級,但圖書館里我們常坐的座位從對向換成了同向。他讀完《水問》后,也向我推薦了幾本新的小說或散文,有時還會耐心地為我講解幾道數學題。
當校園廣播從王菲的《巴黎塔尖》切換到那首《把鑰匙投進信箱》時,傅遠朝合上了手中的書,問道:“溫悅,你想過以后要做什么嗎?或者具體一點,你想考哪所大學?”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傅遠朝的問題,因為我根本沒有思考過未來的去向。
我想沖擊新加坡N大的免試資格,高考前的九次模擬考試,我需要穩住年級前十的位置。”傅遠朝擲地有聲的回答像是推遠船只的浪,我毫不懷疑他的執行力,但卻不禁為我們之間日益拉大的距離感到心酸。
他目標明確,而我卻分外迷茫。校慶后臺相遇時曾在內心熱烈燃起的火花近乎熄滅,我悄聲道:“我…我還不知道我想去哪里,也不知道想讀哪所大學。”
“這很正常。”傅遠朝認真地看向我,“也許你只是還沒遇到那個觸動你的點,目標是隨心境而變的,什么時候有目標都不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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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和傅遠朝聊完后,我思考良久,將高中以來每次考試的成績單收集到一起,評估自己的優劣勢,經過多次與班主任討論志愿,最終敲定了一個初步目標 省內的L大。我把L大的全稱寫在記事貼上,貼在課桌的右上角,暫時摒棄掉我愛的小說、音樂和電影,一門心思扎進公式與單詞里。
下午自習時,呂澄像往常一樣找我討論星座,卻發現我始終擰著眉町著一道雙曲線題。她頗為夸張地戳了戳我的肩膀,嬉笑道:“你怎么了?雙子座最近換運了?不管你是誰,快從溫悅身上下來!”
我將寫有二倍角公式的記事貼按在她的額頭上,笑著回應:“雙子座換沒換運我不知道,但金牛座肯定要換了,快拿好你的‘平安符’!”
見我如此用功,呂澄沒再多言,只在課間時不停打探:“是傅遠朝和你說什么了?”教室窗外的那棵梧桐已生出盎然的綠意,忽然,一只彩翼蝴蝶落在窗框,我在窗內緩緩勾勒翅膀的形狀,小聲說:“沒什么,我只是覺得不該再這么渾渾噩噩地度過高中時期了。”呂澄略帶質疑地“戚”了一聲,卻沒再說什么。上課鈴聲響起,我的后半句也自然地隱沒在嘈雜聲中
“因為我也想成為足夠優秀的人啊。”霎時,窗外的蝴蝶似有所感,在我聲音落下的那一刻便展翅飛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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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像校慶后臺那次相遇一樣,青春再次帶著不可預測性席卷而來。
當我得知傅遠朝在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模考發揮失常、失去N天保送名額時,已是高考結束后的暑假。
因高二開始奮起直追,我最終如愿以償收到了L大的錄取通知書。但傅遠朝卻如人間蒸發一般,他的同班同學也不知他的去向。我曾想象過自己向他炫耀達成所愿的模樣,可那個本應穩穩站在山尖,堅定地朝目標走去的人,最終卻懷著遺憾滯留在了半途。
“也許他只是需要時間,沒失敗過的人都需要時間接受失敗。‘大學報到前,分別的車站上,呂澄和我揮揮手,她的勸慰最終混在拉長的車笛聲里。
后來,豐富多彩的大學生活讓我差點忘記“傅遠朝”三個字。直到大二那年,我突然收到一封跨國信件,信封上的郵戳和地址顯示著它來自新加坡。打開后,一枚由記事貼疊成的、丑丑的水藍色星星書簽掉了出來,我如遭雷擊一般被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那是十七歲那年,我夾在傅遠朝的《水問》中的那顆星星。我驚訝地展開記事貼,只見里面的字體遒勁有力:“去光榮地受傷,去勇敢地痊愈自己,我愿意這樣期待我的生命,直到生命的盡頭。溫悅,這是你的星星在《水問》中照亮的一句話,也是照亮我人生的一句話。”
那一刻,我只覺得心口似有蝴蝶翩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