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帚歸家

阿卷是一把掃帚。

它的桿身是用竹子做的，很多細(xì)軟的樹枝綁在一起組成了掃把頭，因為長時間的勞作，樹枝們都歪向一邊。

阿卷很幸運。主人把它掛在門后的掛鉤上，這個位置剛好對著電腦顯示器。也就是說，它每天只需掃上一會兒地，就能和主人一起上網(wǎng)。它看的越多，便懂的越多，漸漸地它學(xué)會了思考。

它最喜歡瀏覽的內(nèi)容是關(guān)于森林的，那些熟悉的畫面都會讓它想起自己的家鄉(xiāng)。阿卷懷念家鄉(xiāng)，但是眼下的生活稱心如意，所以它從未有過離開的念頭。畢竟，“被需要”這三個字，著實讓它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可正當(dāng)一切都看似完美的時候，意外卻發(fā)生了。

家里添了一樣新東西，是一個身材又扁又圓的家伙。它如同寵物一般在屋子里來回走動，嘴里還發(fā)出“嗡嗡”的響聲，片刻之后，那家伙突然停了下來，大喊一聲：“主人，清掃工作已完成?！?/p>

阿卷愣住了，心中突然有了一個猜想，這個猜想讓它感到絕望。自那以后，主人很久很久都沒有再用到阿卷。阿卷證實了自己的猜想一它徹底失業(yè)了。

一開始，阿卷責(zé)怪自己不能像那家伙一樣和主人溝通，還試圖學(xué)習(xí)它的工作方式，可過沒多久，它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努力是徒勞的。它終于明白，自己一定會被拋棄，會毫無尊嚴(yán)地被丟在垃圾掩埋場。

或許是竹子的本性使然，這把有自尊的掃帚做了一個決定一它要主動離開，而不是被誰拋棄！

正當(dāng)春節(jié)臨近，主人打算用阿卷打掃家門外的樓道。一個工具若長久不被用到，尚有一絲被主人遺忘的可能性，但是一年只用一次，那就是侮辱。阿卷跑了，趁主人不注意的時候頭也不回地跑了。它要回家。

阿卷雖然在城市中待了很久，但它不會迷路，且能輕易感知空氣中的濕度，從中分辨出水汽是來自河流還是樹木。它在周圍有人時裝成一把無知無覺的掃帚，又在無人時拼命趕路。只是它漸漸變得又臟又破，掃把頭歪著的那一側(cè)卷曲得更厲害了。沒有人想把它撿回家，它想著一定是因為自己沒有被撿走的價值。呵呵！現(xiàn)在，它要回家了，有沒有價值已經(jīng)無所謂了。

阿卷走啊走，終于踏上了一塊松軟的土地。當(dāng)眼前起伏的山林和記憶中的殘影重疊，它知道自己終于不用趕路了。

奇怪的是，阿卷在附近找了許久，一點兒竹子的影子也沒見到。這么多年過去了，阿卷被帶走了，別的竹子恐怕也都被帶走了。喜悅之情消散殆盡，阿卷只覺無比失落。它依在一塊石頭上，任由純凈的風(fēng)將掃把頭中的污穢吹散。漸漸地，它意識到自己的呼吸變得暢快，每呼吸一次，它都覺得十分清爽，能量充沛。

不在就不在了吧，這兒終歸是我的家，阿卷心想。

它在林中尋到一片空地，決定住下。于是它照著往常的習(xí)慣，清掃起腳下的落葉。正當(dāng)一小塊地面即將被清掃干凈時，一條受驚的蚯蚓突然從葉下鉆出，大叫了一聲：

“?。【让。?/p>

阿卷停下了動作，急忙說道：‘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打擾你的?！?/p>

“你是誰啊？你要干什么??？’阿卷的禮貌讓蚯蝸膽大了起來。

“你好，我是掃帚阿卷。我打算在這兒安家。我剛剛在掃地?！?/p>

‘掃地？掃什么地？

“掃掉落葉、枯樹枝，這些都是垃圾?！?/p>

“才不是呢！那是我們的屋頂?！彬球驹掍h一轉(zhuǎn)，疑惑地問道，“這里怎么會有垃圾呢？”

阿卷細(xì)細(xì)一想，是啊，這兒沒有人，哪來的垃圾呢？

“請問您能把我們的天花板重新鋪好嗎？求求你了?！睅字恍±ハx從樹葉下露出腦袋和蚯蚓一起請求道。

于是，阿卷沉默著將落葉小心翼翼地掃回原位，它仰面躺在地上，隱約聽到身下傳來一陣歡呼聲，而后，它出神地望著無云的天空苦笑了起來?，F(xiàn)在的它好像在哪里都派不上用場了。

這時，阿卷突然嗅到了一絲竹子的氣味。它猛地直起身，朝著氣味來的方向狂奔而去。但它沒跑多遠(yuǎn)，便被腳下一個硬物絆倒，阿卷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絆倒自己的是一根斷裂的老竹子。它的上半部分橫躺在地上，底部還直直地立在一旁。

“實在對不起。”阿卷說道。

“呵呵，沒關(guān)系?！崩现褡訂?，‘你想做什么??？”

我在找我的朋友。這附近應(yīng)該有一大片竹林的，請問您知道在哪里嗎？”

“都不在啦，它們?nèi)チ巳祟愂澜?。我呀，因為斷了，所以沒去成?！崩现褡勇朴频卣f。

阿卷嘆了一口氣，表情逐漸變得悲傷。

“別不開心啊。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崩现褡影参康?。

“你恐怕不需要我這樣的朋友?！卑⒕淼穆曇粑⑷醯萌缤Z。

‘為什么這么說呢？

“我變成了一把掃帚。我的主人不需要我了，現(xiàn)在即使回到家鄉(xiāng)，我也沒有用處了。

“你不應(yīng)該這么想。”老竹子勸道，“這兒不需要掃帚是因為這兒沒有垃圾，既然沒有垃圾，那么這里的一切就都是有價值的。不管你是誰，不管你變成什么樣子，都不要否定自己。

老竹子的話像一道閃電擊中了阿卷的心。它本是一根竹子，而掃地并不是竹子的使命。

“謝謝你，我的朋友。”阿卷平靜了下來，它掃視著遠(yuǎn)處，想象著那里曾經(jīng)長滿竹子的模樣。它甚至猜測附近的某塊土地里也許就埋著自己的根。

阿卷立了起來，用自己的竹柄重重地捶擊地面，砸出了一個坑洞，接著，它把自己牢牢地插進(jìn)土里。

捆著掃把頭的麻繩因磨損脫落，細(xì)長的枝丫肆意舒展?，F(xiàn)在的阿卷早已不是竹子，也不再是掃把，它成了某種獨一無二的、堅定得如同碑一樣的東西。

它說不清自己具體要做些什么，只是每天都會期待。或許是期待著一雙小而有力的爪子握緊自己，讓自己托舉它們；或許只是期待一陣無力的風(fēng)，一場潦草的雨拂過自己。每一個感受都是如此真實，阿卷甚至覺得天寒地凍的冬天也饒有趣味。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不論發(fā)生什么阿卷都不會害怕了。它成了自己的主人，便不會有被拋棄的一天。

創(chuàng)作談

我很喜歡竹子，為了體現(xiàn)我對主角阿卷的喜愛和贊美，也因為它像人一樣擁有獨特的個性與靈魂，似乎理應(yīng)被賦予一個“他”的身份，最初我在文中都是用“他”來指代阿卷的。但寫著寫著，我似乎聽見阿卷對我說：“用‘它’吧，挺好的?！庇谑牵衣爮牧私ㄗh全都改了過來，讓阿卷在我的文字里真正自由地綻放。阿卷并不需要人的代稱，亦不需要被束縛在任何人的框架里，它就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