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譯員羅德里克·瓊斯(Roderick Jones)將他撰寫的《會議口譯解析》(Conference Interpreting Explained)一書最后一章定題為The Pleasure of Interpreting。可以說,這個標題道出了許多口譯從業者的心聲。如果去問一問活躍在一線的譯員,為什么做口譯?為什么熱愛口譯?為什么樂此不疲?答案應該是:有樂趣存焉!
按照瓊斯的說法,口譯的樂趣主要來自社交和認知兩個方面。在社交方面,口譯促進溝通。當人們真誠地渴望溝通,卻因為文化和語言的障礙而不能順暢交際時,譯員幫助他們實現溝通的愿望,這種行為本身會給譯員帶來莫大的滿足感。
想起以前的一位學生在她的反思日志里寫到的:老師在課堂上總是強調口譯時要跟聽眾有eye-contact,但我并沒有認識到那有多么重要,因為上課時即便抬起頭,看到的也都是老師、同學,好像沒有必要。然而,在最近一次會議上擔任譯員時,當我看到有些聽眾因為不懂另外一種語言而帶著那樣渴望的眼神看著我的時候,我才真正明白了eye-contact的意義。
由此可見,口譯促進溝通,同時口譯行為本身也是一種溝通。譯員服務對象因順暢溝通而感到高興時,也正是口譯工作給譯員帶來樂趣的時候,特別是在譯員的工作得到服務對象的認可時。記得有一次,在一場頗有些技術難度的會議同傳的茶歇時,有位聽眾走到同傳廂旁,說了一句:你翻的,我都聽懂了。聽到這句評價,當時真是感到一種莫名的快樂和滿足。
在認知方面,譯員感到的快樂既是思想層面又是語言層面的。在思想層面,譯員身處各領域的知識前沿現場,聽到的是豐富多彩的思想交流,其中有創新,有想象,有新潮,也有舊聞,還有在交流中時常迸發的智慧火花,都要通過譯員的聲音實現對話、產生效果。正像一位老譯員所說的,口譯是唯一一個不但不用為學習付費,還因為學習而收費的職業。
在語言方面,譯員在有限的時間里(交傳),甚至是在瞬間(同傳),要將風格迥異、話鋒不斷變化的原文轉變為符合目的語習慣且便于理解的譯文,這對譯員的認知能力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但當譯員“忘我”地投入到工作中時,也會激發積極心理學中所謂的“福流”(flow),會讓譯員樂在其中。就像羅馬尼亞前駐華大使維奧雷爾·伊斯蒂喬亞-布杜拉在為蔣本良大使《給共和國領導人作翻譯》撰寫的前言中所述:“翻譯工作恐怕是一位外交官職業中最緊張和最具挑戰性的一項工作,尤其是在高級會談和會晤時。它要求迅速理解一位政治領導人講話的含義,并完整、流利、忠實地傳遞給對話者。這時,只有翻譯本人才知道,是如何高度地精神緊張;像卷起一場精神風暴,要立即調集起所有掌握的詞匯、詞組、語法結構,對比起所有的含義,不允許發生任何含混不清,還要精確地表述領導人有時故意使用的一些雙關語或暗示。但也正是外交翻譯家這種嚴謹而緊張的工作性質,帶來了精神的升華和高尚的榮譽;使他同被服務的人物緊密相連,在許多歷史的關鍵時刻,成為歷史事件的見證人。”
在本質上,口譯工作就是與人打交道,是一門技術,更是一門藝術。因此,口譯工作不能用純粹的科學來定義,也不可以完全為算法所替代。譯員在實際工作中,不僅需要對語言進行轉換,更要對文化進行解碼,需要根據具體情境的要求分析問題,作出決策,并最終解決問題,促成有效溝通。而這些現象背后的基礎正是每一位優秀譯員在長期職業實踐中積累的技能、經驗和智慧。
*北京外國語大學高級翻譯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副院長。曾在不同場合為黨和國家領導人擔任過譯員,承擔過數百場大型國際會議的口譯工作,翻譯聯合國會議文件50余萬詞。2024年獲中國翻譯協會首屆“優秀中青年翻譯工作者”榮譽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