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國慶清晨,我們背著行囊踏出樂山高鐵站。薄霧尚在,空氣里已有辣意涌動,像一只無形的手把人往街巷里輕輕一推。此行的宗旨很簡單,從下高鐵吃到上高鐵,用一天把樂山的味道裝進胃里。
第一站是老城區(qū)口碑甚好的蹺腳牛肉館。門口人聲喧嘩,鍋里湯滾如潮。砂鍋上桌,湯色清亮,油花細碎,牛肉片牛肚牛筋與血旺層層疊疊。先啜一口湯,不躁不烈,藥香從喉間緩緩升起,像在體內(nèi)點亮一盞燈。店家說湯底并不主打辣,辛香要靠干海椒面與花椒面現(xiàn)蘸現(xiàn)吃。我們學著本地人的樣子,把牛肉在蘸碟里滾一圈,花椒的微麻和辣椒的勁道鋪開來,肉質(zhì)卻仍保持柔嫩多汁。牛雜處理得極凈,筋腱軟糯,血旺細膩,一抿即碎,不見半點腥氣。一碗米飯配一碗湯,晨涼很快在體內(nèi)退去。
從店里出來,拐角處的紙皮燒麥正好開籠,薄如蟬翼的外皮撐著鼓鼓的糯米餡,筷子一夾,煙氣撲面。入口先是糯,隨后是肉丁與香菇的咸香,末了還有一絲胡椒帶起的小小熱浪。趁熱再來一只,胃像被好言相勸般舒展開。
巷子盡頭,涼粉攤的招牌寫著冰醉涼蝦。并非海鮮,而是米漿做成的小段,澆上酒釀與紅糖水,再撒幾粒枸杞和桂花。瓷碗貼在手心里發(fā)涼,第一勺下去,米香清冽,酒釀甘潤,甜意不粘膩,恰好把前兩口的油與辣溫柔地安頓下來。這樣的小甜冷而不薄,像在熱鬧之間暫停一秒鐘的深呼吸。
街口又見牛肉豆腐腦攤。紅油打湯,豆腐腦細如云,牛肉臊子顆顆分明。舀起一勺,豆香與牛肉香疊在一起,舌尖一熱便滑入喉中。與外地常見的清湯豆花不同,這里講究的是混合與包容,嫩與辣、醇與鮮在同一碗里彼此成全。
午后,我們打車去了蘇稽古鎮(zhèn)。太陽正毒,適合吃冰。我們拐到一家人氣綿綿冰鋪,點了芒果與抹茶各一碗。芒果的金黃像小山,果肉密密鋪在雪綿冰上;抹茶那碗則清清淡淡,紅豆與奶油點綴其間。綿綿冰的妙處在于“綿”,舌頭一觸就化,甜度收得住,暑氣在后頸悄悄散掉。
傍晚我們直奔張公橋美食街。沿江燈影搖曳,攤位排成長隊,空氣里都是油與辣的誠實香氣。首選當然是缽缽雞。紅油缽色如落日,芝麻花生浮在面上;藤椒缽清亮見底,青粒幽幽泛著香氣。竹簽挑起,雞片與牛肚被湯汁打濕,紅油的厚與藤椒的清分列兩端,各自精彩。有人愛痛快,有人愛回味,我們兩缽輪著吃,額頭微汗,嘴里卻說再來一簽。
甜食是夜宵的門面。糖葫蘆攤前,師傅提鍋繞串,細絲糖網(wǎng)在燈下亮得像玻璃。拔絲山楂咬下去,薄殼脆響,酸甜立刻沖到腦門,接著是輕輕的焦糖香。
再往里走,烤盤上的嫩玉米饃饃一面金黃一面淺褐。阿婆把餅翻個身,邊緣起鼓,香氣像一陣暖風。咬下去外脆里軟,玉米粒在齒間輕輕一爆,帶出天然的甜。
此時已屬撐的邊緣,我們還是給這一天定下了甜的句號——蛋烘糕。小模具一排排在火上,蛋糊落下去迅速鼓起,紅糖餡在中央緩緩化開。攤主熟練地對折出鍋,紙袋一遞到手就燙。外皮松軟,內(nèi)里流心,芝麻與紅糖的香滾過舌尖,喉嚨里只剩下滿足。
離開前我們鉆進一家土特產(chǎn)鋪,試吃了各色米花酥與牛肉絲。米花酥酥而不黏,芝麻花生與玫瑰抹茶輪番上陣;牛肉絲最經(jīng)嚼,原味清簡,五香厚實,麻辣最上癮。
上車前還買了杯山楂蘋果水,溫溫的酸甜像旅程的收束。山楂開胃,蘋果緩和,胃里的熱鬧被安頓得服服帖帖。站臺風一陣陣吹過,紙杯握在掌心里發(fā)暖。列車進站,我們找好座位,忽然意識到從早到晚,胃一直在給味蕾讓路,而城市則在每一次咀嚼里變得具體可感。
燈火退到窗外,舌尖仍有余波。蹺腳牛肉的湯意在胸口回旋,紙皮燒麥的糯在齒間停留,冰醉涼蝦的清在喉頭泛起絲絲涼意,缽缽雞的麻與辣像兩股并行的河流,時而交匯,時而分開,蛋烘糕的甜把一天妥帖地折起來,像攤主手里那一個輕巧的動作。有人說,不吃遍樂山美食,不算到過樂山。我們在一碗湯一碗冰一串簽一塊糕之間,完成了對這座城市的認識:不靠景致,不靠宏大,只靠真實的煙火與合適的溫度。
當列車緩緩啟動,我們把紙袋里的米花酥與牛肉絲放穩(wěn)當,約好了下次再來時要留出更大的胃和更慢的腳步。樂山在身后沉入夜里,而那一整天的味道,正悄悄在體內(nèi)生長,像一盞小而穩(wěn)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