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濃,夕陽給萬物抹上金光。沒有棱角的灰石向著它們念想的歐羅巴赫然聳起,也漾在這片晚照中。落日信手點染的,還有未長成的云杉、往低處藏躲的地衣、精致而不失剛健的蕨類、根莖如神經般虬結的苔蘚、瘦小而強硬的越橘。灰暗的雨飚斜斜地從海上掃來,又驟然遠去,不由分說得如同趁人不備的劫掠者;所過之處,所向之地,盡管倉促,都轉眼間濕透了。此時,透徹的水珠捕獲余暉,把彩虹的萬般旖旎都收納承托起來。港口之外的遠方,陸地不可及之處,醞釀著的小暴風雨正在迅捷地逼近。那里海的蔚藍都暗淡成灰色了,因為雨,因為距離,因為目光也會疲憊的。更遠的,斯皮爾角之外,有都柏林和愛爾蘭的海岸;它們很遙遠,但依然是距離最近的陸地,比多倫多和底特律要近,更不用提北美那些更靠西的城市了。它們隔著想象的霧靄似乎都能朦朦朧朧地望見。
頭頂,象牙色的海鷗回旋嘶鳴,在純粹的陽光和被滌凈的清新空氣中閃耀。有時它們滑翔至港中的青色水面上,尖聲聒噪;有時它們甚至能依靠粉紅色的腳蹼立于水中,好似在水上行走,還會浮夸地在胸前扇動翅膀,活脫脫一群練過了頭的“真漢子”,剛剛圓滿完成了他們的肌肉塑形教程;還有些時候,它們慵懶地聚在海港入口處的石堆上,或絮絮自語,或寧謐地望向遠處,朝著愛爾蘭和茫茫海水的方向,
港口自身不大,海岸的弧線也柔和,像個小小的、平靜的子宮,培養著在外部發生、現在進入其中的生命。就從那石壁夾岸的狹窄通道中來,那個海水進出的關卡。此刻,海水又來了,擠進逼仄的入口時并不粗魯,因為結果是注定的,它沖刷著兩側的石墻,起落翻滾著抵達了內灣。小漁舟在系泊處升高,海浪打在木樁上濺起,它們向前推進觸及陸地,朝著高水位線攀爬。這就是月亮牽引的春潮。
繞著港口,鮮艷明亮的房屋點綴在潮濕、發光的石堆間。從某些方面看,這些房子甚至很像樂觀到目空一切的馬掌釘:黃色的、猩紅的、綠色的、粉色的,活潑卻又決絕、永恒地釘人那些不會碎裂的灰色巨石中
就在海水出入港口的地方,一群小男孩正在用\"汲釣法\"捕捉淺橙色的犬牙石首魚,魚身上的斑紋很是華美。赤腳踩在浪濤打濕的巖石上,只見他們一甩手腕,就將一根根閃亮的魚線送去潮水中,劃出金燦燦的弧形。他們因為激動提高了嗓音,互相之間的鼓勵、建議和安慰都很響亮。這種魚側身被拖向石堆時,花斑極為耀眼,在海中看起來光彩如同銀輝流動。
我站在兩千五百里旅程的最后一個路口,眼前所見的,也就是這些了。我的旅程在這里結束了,“這里”確切地說是一個廢棄的捕魚小棚屋,就在我身前六碼之外。這個棚屋是灰色的,滿是風吹雨打的痕跡,兩個窗子被釘了起來,而木瓦抵擋不住烈風,已所剩無幾。一扇扭曲的門上牢牢拴著一個沉重的掛鎖,在門和同樣扭曲的門框前有一堆浮標、一小捆破爛的繩子、一個損壞了的船槳和一個銹跡斑駁的舊錨。
(選自人民文學出版社《海風中失落的血色饋贈》)
點讀
初讀這幾段文字時,我不由得放慢閱讀的速度,反復品咂那些有力量的名詞。小說的開頭以暮色漸濃的景象展開,夕陽的余暉給萬物抹上了一層金色,灰石、云杉、地衣、蕨類、苔蘚和越橘都被夕陽的金色光芒所籠罩,顯得熠熠生輝。大量名詞的運用,展現了布雷頓角風光的優雅自然,毫無為了美而鋪排辭藻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