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精讀·現代文閱讀Ⅱ（散文化小說二）

文本呈現

閱讀下面的文字，完成1～4題。

橘子園主人和一個老水手

沈從文

記稱“洞庭多橘柚”，橘柚生產地方，實在洞庭湖西南，沅水流域上游各支流，尤以辰河中部最多最好。樹不甚高，終年綠葉濃翠。仲夏開花，花白而小，香馥醉人。九月降霜后，綴系在枝頭間果實，被嚴霜侵染，丹朱明黃，耀人眼目，遠望但見一片光明。①

兩千年前楚國逐臣屈原，乘了小小白木船，沿沅水上溯，一定見過這種橘子樹林，方寫出那篇《橘頌》。兩千年來這地方的人和樹，都還依然寄生在沿河兩岸土地上，在日光雨雪四季交替中，衰老的死去，復入于土，新生的長成，自土中茁起。②

辰河是沅水支流，在辰溪縣城北岸和沅水匯流。呂家坪離辰溪縣約一百四十里，算得上是辰河中部一個腰站。既然是個小小水碼頭，情形也就和其他碼頭差不多，辰河上游兩岸出產的竹、麻與別的農產物，用船裝運下行，煤油、紙煙和罐頭洋貨，用船裝運上行，都得把船只停靠在這個地方上“覆查稅”。既有省里委派來的收稅官吏在此落腳，上下行船只停泊多，因此村鎮相當大，市面相當繁榮。③

呂家坪雖儼然一個小商埠，但隔河臨近數里，幾個小村落中情形，可就完全不同了。這些地方照例把一切鄉村景象好好保留下來，呂家坪所有，竟仿佛對之毫無影響。人情風俗都簡直不相同。即如橘園中摘橘子時，過路人口渴吃橘子在村子里可不必花錢，一到呂家坪鎮上，便是極酸的狗矢柑，雖并不值錢，也有老婦人守在渡口發賣了。④

蘿卜溪是呂家坪附近一個較富足的村子。蘿卜溪人以種瓜種菜種橘子為業，村中幾乎每戶人家都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橘園，就中橘園既廣大，家道又殷實，在當地首屈一指的，應數滕長順。

滕長順原來同本地許多人一樣，年輕時兩手空空的，在人家船上做短程水手，吃水上飯。因為年紀輕，手腳靈便，對待主顧又誠實可靠，所以三五年后就發了旺，增大了船只，先是做水手，后來掌舵把子，再后來且做了大船主。成家討媳婦，兩夫婦強健麻利的四只手不斷地做，積下的錢便越來越多。這個人于是記起兩句老話：“人要落腳，樹要生根。”兩夫婦商量了一陣，又問卜打卦了幾回，才決心在蘿卜溪落腳，買了一塊橘園、一棟房子。當家的依然還在沅水流域弄船，婦人就帶孩子留在家里管理田園，養豬養雞。⑤

自從民國以來，二十年中沅水流域不知經過幾十次大小內戰，許多人的水上事業，在內戰時被拉船、封船、派捐、捉伕，全毀了。世界老在變，這個人卻一面由于氣運，一面由于才能，在種種變故里，不特發了家，而且發了人。婦人為他一共養了兩個男孩、三個女孩，到現在，孩子已長大成人。

這一家人都儼然無宗教信仰，但觀音生日、財神生日、藥王生日，以及一切傳說中的神佛生日，卻從俗敬香或吃齋，出份子給當地辦會首事人。一切農村社會傳統的節會與禁忌，都遵守奉行，十分虔敬。正月里出行，必選個良辰吉日。驚蟄節，必從俗做蕎粑吃。寒食清明必上墳。端午必包裹粽子，門戶上懸一束蒲艾，于五月五日午時造五毒八寶膏藥，配六一散、痧藥。全家喝過雄黃酒后，便換好了新衣服，上呂家坪去看賽船。七月中元節，作佛事有盂蘭盆會，必為亡人祖宗遠親近戚焚燒紙錢，用錫箔折金銀錁子，且作荷花燈放到河中漂去。八月敬月亮，一家人團聚賞月。九月重陽登高，必用紫芽姜燜鴨子野餐。冬天冬蟄，在門限邊用石灰撒成弓形，射殺百蟲……總之，凡事從俗，并遵照書上所有辦理，毫不茍且，從應有情景中，一家人得到節日的解放歡樂和忌日的嚴肅心境。⑥

然而這小地方正如別的世界一樣，正常的如糧賦、糧賦附加捐、保安附加捐，不定期而照例無可避免的如駐防軍借款、派糧、派捐、派夫役，總而言之，世界既然老在變，變來變去，輪到鄉下人還只是出錢。

明白世界在變，且用氣運來解釋這在變動中臨到本人必然的憂患，另外還有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在楓木坳上坐坳守祠堂的老水手。這個人的身世如一個故事，命運恰與陸地生根的滕長順兩相對照。對于這個人，老同鄉一望而知這十余年來在外面生活是不甚得意的。頭發業已花白，一只手似乎扭壞了，面貌萎悴，背上的包袱小小的。滕長順原來和他同樣駕船吃水上飯，現在看看這個遠房老宗兄鎩羽回來，像是已經倦于風浪，人既無兒無女，無可依靠，年紀又將近六十，因此向他提議：“老大爺，我看你做水鴨子也實在夠累了，年紀不少了，倒不如歇下來，爽性到我家里去住，粗茶淡飯總有一口。”

老水手瞇著小眼睛看定了長順，搖搖那只扭壞了的臂膊，嘆一口氣，笑將起來。當天就背了那個小小包袱，和長順回到蘿卜溪的橘子園。⑦

當地姓滕宗族多，一起了家，總得把一部分花在祠堂廟宇方面去，為祖宗增光，兒孫積福，并表揚個人手足勤儉的榜樣。其時有個開油坊起家的滕姓寡婦，出了一筆錢，把整個楓樹坳山頭空地買來，在坳上造了座祠堂。祠堂造好后要個年紀大的看守，長順為老水手說了句好話，因此這老水手就成了楓樹坳上坐坳守祠堂人。⑧

（摘編自沈從文《長河》）

①開篇環境描寫為故事奠定了自然的背景。作者運用豐富的色彩詞匯，營造出一種明麗、生動的畫面感。

②文字巧妙地將歷史人物屈原與當下的場景聯系起來，通過跨越時空的聯想，增強了作品的文化底蘊和歷史感。這種歷史與現實的交織，不僅豐富了故事的背景，還提升了作品的藝術層次。

③通過對呂家坪地理位置和經濟活動的描寫，展現了這個小鎮的繁榮與活力。這種描寫為故事提供了一個具體的、充滿生活氣息的社會背景，也為后續人物的命運和故事的發展提供了社會基礎。

④對比呂家坪和其他村子的不同風貌，展現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這種對比不僅豐富了故事的層次，還揭示了社會的復雜性。

⑤描寫了滕長順一家奮斗的歷程，展現了他們的勤勞、智慧和堅忍。

⑥詳細描寫了鄉村的習俗，展現了鄉村社會的文化傳統和生活方式，展現了鄉村社會的純樸和虔誠。這種描寫不僅豐富了故事的文化內涵，還通過鄉村習俗的描寫，展現了鄉村社會的凝聚力和生命力。

⑦這兩段文字通過對老水手的描寫，展現了他坎坷的命運和無奈的選擇。作者用簡潔的語言描繪了老水手的外貌和動作，通過與滕長順的對比，突出了命運的無常和人生的無奈。

⑧對祠堂的描寫，不僅豐富了故事的社會背景，還展現了鄉村社會的家族觀念和傳統價值觀。

“智讀”文本

主題解讀

散文化小說的主題，大多隱去或淡化生活苦難，展現人情美、人性美，表達人們對美好人性的向往。《橘子園主人和一個老水手》中沒有強烈的美與丑的對抗，也沒有激烈的矛盾沖突，就在美麗的湘西，寫一個水手對另一個水手的最樸實的關愛，其實也就寫出了底層人之間最純真的人性美好。

藝術特色

《長河》是一部田園牧歌式的散文化小說，其體現在：

1.淡化情節，結構松散。在描寫湘西的風土人情中敘述故事，原文寫沅水從一大片橘子園旁緩緩流過，河上來來往往的船只運送各地的貨物，同時寫勤勞穩重的橘子園主人長順，將農家生活娓娓道來，描繪了這一戶平常人家在大環境動蕩時的沉浮，講述了特殊環境里中國農民的喜怒哀樂。文中并無激烈的矛盾沖突，也不著意設置懸念、高潮，敘述隨性自由，不依循線性結構。

2.虛化人物，重在寫意。小說寫的是現實生活中的普通人，對“長順”“老水手”的刻畫以簡筆勾勒為主，較少細致的描寫。

3.關注小事，取材于日常生活。小說寫的是蘿卜溪這個小鄉村里普通人家長順家的日常生活。

4.強化環境，營造意境。對橘柚之花的詩意化描寫，熱鬧的碼頭場景，淳樸善良的民風，典型的鄉村生活場景，小說用詩意化、抒情化的筆調，描繪了風光秀麗、人情淳樸的湘西鄉土社會，營造了田園牧歌式的浪漫意境。

一試身手

1.下列對文本相關內容和藝術特色的分析鑒賞，不正確的一項是（" ）

A.作者善于捕捉顏色、氣味來描寫自然景觀。寫橘花“香馥醉人”，橘子“丹朱明黃”，寥寥幾筆便繪出如詩如畫的湘西風景。

B.小說提到兩千年前被逐而經過此地的屈原，既是在強調此地悠久的歷史，又是在借屈原的不幸命運，暗示小說的悲劇結局。

C.小說中覆查稅、糧賦、派捐、派夫役等賦稅征役名目眾多，反映了特定時代湘西地區的統治者對百姓的剝削和壓迫。

D.作者歌頌傳統湘西社會樸實、勤勞、和平的人情美，卻又擔憂這美好的一切終將在時代巨變的沖擊下消失無蹤。

解析：文中寫故鄉底蘊古老深厚、民風淳樸，體現出對故鄉民風民俗的記憶和風土人情的依戀，并未暗示小說的悲劇結局。B項“又是在借屈原的不幸命運，暗示小說的悲劇結局”錯。

2.以《鄉土中國》的社會學角度解讀本文，下列說法不正確的一項是（" ）

A.差序格局社會中，人們對待熟人和陌生人有差別。過路人在村里摘橘子吃不必花錢，但到鎮上要吃橘子只能買賣。

B.鄉土社會中人們依附土地為生，與土地密不可分，所以長順做水上生意攢下家財后，必要買田地落腳，安家立業。

C.鄉土社會中人們自覺遵循傳統，因而長順一家雖無宗教信仰，卻虔敬謹嚴地奉行一年中所有時令節日的習俗。

D.人情網絡中的熟人之間講交情，互幫助。老水手飄零半生回鄉，長順不僅請他住進自己家，后又推薦他做守祠人。

解析：此題與《鄉土中國》閱讀勾連，仍是對文本內容的解讀。A項對應原文第四段“呂家坪雖儼然一個小商埠……雖并不值錢，也有老婦人守在渡口發賣了”，據此看出，是說人情風俗不相同，并非對待熟人和陌生人有差別。A項“差序格局社會中，人們對待熟人和陌生人有差別”錯。

3.沈從文曾自述《長河》是“寫這個地方一些平凡人物生活上的‘常’與‘變’”。請結合文本分析何為“常”與“變”。

解析：抓住題干中的關鍵詞“常”與“變”，有針對性地回到文本，概括之后分點作答。

4.與《邊城》一樣，《長河》也是一部田園牧歌式的散文化小說。請結合文本賞析這一藝術特色。

解析：答題時可以從以下兩個方向作答：它仍是小說，只不過淡化了小說的情節，虛化了小說人物，詩意化了小說的主題；它帶上了散文的部分文體特征，強化了環境的存在，情節結構隨性自然，主旨轉向對情感態度、生命態度、價值判斷等方面的關注。

（參考答案見下期讀4版）

閱讀技巧

散文化小說的閱讀方法

怎樣閱讀散文化小說呢？我們既要立足文體，它是小說，又要對其散文化的特征有所觀照。

一、仍然以小說的基本特征為閱讀基礎

讀完全篇，要清楚文本所寫內容：主要寫了什么人，最主要寫了一件什么事，環境描寫有怎樣的特點，可能表達什么樣的主題。這是讀懂文本最基本的方法，也是后邊答題的基礎。讀了《橘子園主人和一個老水手》，我們要清楚，這個文本作為小說，主要寫了兩個水手（一個是已經安家的滕長順，一個是居無定所生活無著落的老水手）；情節寫了多個片段，主要寫了滕長順將老水手接到自家生活，然后推薦他去守祠堂，過上相對安穩的生活；環境描寫最重要，寫到湘西風景與風情；主題，表達出底層人物之間最可貴的人性之美。

二、尋找小說文本中隱含的散文化特色

小說文本中的散文化特色，可以從文中濃墨重彩的環境描寫為突破點展開，可以概括相對簡單的故事情節，可以感受文本中顯現的并不鮮明豐滿的人物形象，還要注重文中對生活小事的敘述……這些內容，是我們閱讀散文化小說時要留意的重點。《橘子園主人和一個老水手》中對湘西風景的描繪，橘花“香馥醉人”，橘子“丹朱明黃”，真實可感，如在眼前；對湘西風情描繪，借“一家人都儼然無宗教信仰”，卻在各節慶從俗敬香或吃齋，“一切農村社會傳統的節會與禁忌，都遵守奉行，十分虔敬”，像一幅風情畫一樣展開。這風景與風情，其實正與我們理解的人物形象與主題緊密相關。散文化小說的畫面感和意境美，會給我們留下審美的空間與回味的余地，使小說充滿詩情畫意。

三、從生活化的人情美、人性美角度來解讀主題

人情美：指小說中所展現的人與人之間各種情感關系所呈現出的美好狀態，是人類社會中情感交流與互動的一種理想化、藝術化表達，體現了人與人之間真摯、深厚、溫暖的情感聯系。如友情之真、親情之愛、鄰里之睦。

人性美：指小說中對人類美好品質、道德觀念和精神境界的展現與歌頌，是對人性中積極、正面、高尚一面的挖掘和呈現。如善良與同情心、勇敢與堅韌、正直與誠信、寬容與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