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戈情
當全國即將展開大規模經濟建設的今天,東北一天天地在變化著。巨大的建筑物,嶄新的工廠,接二連三地出現了。人們都在緊張愉快地為建設偉大祖國和幸福的明天而勞動著。但是,人們并沒有忘記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變后在東北與日本帝國主義苦戰十四年的抗日聯軍的英雄們!
最近我在東北訪問了使我敬慕已久的抗日聯軍的老英雄李升同志。
李升同志今年已經八十六歲了。由于過去艱苦戰斗,又幾次被日本鬼逮捕受刑過重,現在已不能工作了。可是他無時無刻不在關心著偉大祖國的建設,關心著世界的和平,在提到朝鮮戰爭時,他說:“不問美國鬼子要什么花招,來破壞和平,但和平總是會被拯救出來的!如他們還要執迷不悟,那只有走日本鬼子的老路!”他對和平具有無限的信心。
李升同志出生在山東德州一個搬運工人的家庭。后來,他父親被解傭了,只好到鄉下去租地種,可是
收的糧食不夠交租子,再加上蟲災,水災,他父親就被折磨死了。他的叔叔也是被地主活活逼死了的。
一八八四年他正十八歲,他聽說關外人少地多,只要能吃苦開荒就成。于是他來到了關外。
可是到了關外,他很快地又落在地主的網里。“天下烏鴉一般黑啊!”他忿然地離間了農村。過了一段流浪生活,又當了幾年兵,最后他又到俄國邊境做鐵路工人。這時,他接觸的多半是俄國的勞動人民,他積極地參加了俄國工人兄弟們向資方把頭進行的各種斗爭。一九一七年偉大的蘇聯十月革命爆發了,紅軍與白匪的戰爭一天天打近他們的工地了,這時他知道紅軍是代表勞動人民的力量,是俄國的人民的武裝,他參加了工人護路隊配合紅軍與白匪打仗,并負過傷。紅軍勝利以后,他到公路上做工,又到過農村里工作,他親眼看到了俄國工人階級是怎樣取得政權的,農民是怎樣取得土地的。因此他常想:“咱中國要是跟俄國學不是有辦法嗎?”當后來他聽到祖國也誕生了共度黨,也鬧起革命,他就回到了祖國。但是,他沒有能夠找到共產黨。
“九·一八”——這個永記不忘的日子。日本鬼侵占了東北,從此東北的人民和李升同志都過著“亡國奴”的悲慘的生活。這時他已經六十多歲了,干著跑郵車的工作。一天,他正趕著郵車往鄉下去,忽然被漢奸于深徵的軍隊截住,硬把郵件卸下來,換上一大軍槍枝彈藥,強迫他運送,車上還坐著一個偽軍押運。他一見這個敗類就一肚子火,但老遠地跟著很多偽軍和車輛,只好憋著氣拉著。一出城門,車子的速度加快了,在離城七八里的江沿上突然停了車,他假裝說車干出了毛病,趁敵人不備,抽出大軍的坐板來猛地一擊,就結果了那個偽軍的性命。這時,他又把偽軍的尸首、槍枝彈藥速同自己的這輛大車一道推到江里了。不久他的房子被燒了,他的老妻愛子也都叫敵人弄死了。從此他就成了一個沒有家室的人。經當地老鄉的介紹,他到附近七號村子里去干活,那是側朝鮮屯子。當時,正是地主向農民要租的季節,這年收成很壞,但是漢奸地主卻威風凜凜地逼租。這時共產黨正派著馮仲云同志在這個屯子里進行秘密活動:發動朝鮮農民起來抗租,并組織反日游擊隊。風聲很緊,農民就要行動起來了。他聽到這事以后,馬上設法找到了馮伸云同志,激動地說:“馮同志,為什么不也發動發動咱們中國老鄉呢?東屯西屯的農民不也是同樣受著這個苦嗎?”馮仲云同志進行工也是有步驟的,這時時機也近于成熟,因此,就對他說:“那好吧!我就派你先去鼓動鼓動吧。”當晚,他就跑到各處去發動中國農民。在他的宣傳與組織下,該村和附近的中國農民,很快就行動起來。中朝農民聯合的抗租運動,把漢奸地主嚇跑了。
接著湯原反日游擊隊成立了,這時李升同志雖已年近七十而他的愛國熱情,絲毫也不低于血氣方剛的青年,他決心永遠跟著黨走。有一天他抓住馮仲云同志的手說:“我一定拚我的老命為共度黨做事,而且我要做一個共產黨員。”在斗爭中他實現了這個愿望,參加了黨,在黨的教育下,他進步得更快了。
后來他到了哈爾濱,中共滿洲省委會就秘密設在那兒,當時日寇在哈爾濱的統治特別嚴厲,他們隨時都有可能遭受到敵人的摧殘,可是他從來沒有向困難低過頭。就拿散發抗日救國的傳單來說吧:首先他跑熟了每一條大街小巷,隨時注意傳單貼在哪個地方最有效,白天看好了半夜里去貼。有一天,他看到,一個賣油炸糕的,當人買炸糕時,就包上一張紙,他馬上想到這是個散發傳單的好方法,于是他也打扮成一個賣油貨的,有時油貨沒南充傳單就“銷售”一空。等敵人發覺時,他又改裝成另一種人,傳單還是不停地傳播著。……
后來,滿洲省委的組織遭受到日寇的破壞。眼看省委會的密址就要被特務漢奸包圍了。同志們倉忙逃了出來,但是不少文件。材料卻丟在屋子里了,這時黨根據情況判定敵人暫時對省委住址的門牌號數還沒徹底弄清,于是決定派李升同志去完成燒毀文件、材料的任務。他毫不躊躇地接受了任務、并保證:“只要有我在,文件一定會燒掉。”這時天已黑透了,他只身突破了特務的封鎖線、乘隙由后臉翻了進去。他的臉手全叫樹枝雜草扯破,流著血,但是他沒有管這些;見到有字的紙就放在火里燒,滿屋子里盡是煙火,手也烤焦了,外面狗子又咬得緊,每一秒鐘都有被敵人沖進來殺害的可能,但在文件和材料還沒有徹底毀滅之前。那怕再危險,他是不肯離開原子的。一種高度的責任感使得他在那樣千鈞一發的情況下,能鎮靜地工作,一直 到燒盡了片紙只字。當他翻越圍墻逃跑時,被特務發覺了,雖接連開槍射擊,而英勇機智的李升同志,卻仍安全地脫險了。
后來,黨調他到抗日聯軍和抗日救國會去做交通員,這個工作對他是很合適的。別看他鬢發已白,倒是異常健走,這里讓我插一段有關他幼年的故事:那正是他父親和叔叔被地主活活逼死的時候,他們鄉下有一伙名師教拳術,他當時想:“地主勢力這么大,要想報仇,非學會飛墻走壁不可!”于是他給拳師干活,每天就請他教些功夫,老師也特別喜愛他,很認真地教他各種武藝。后來,很長一段時候他還堅持苦練習,雖然已不是想做梁山泊的英雄了,但他的身體,卻因此練得非常矯健。任因如此,在跑交通時,他發揮了高度的積極性,創造出驚人的奇跡。
跑交通看起來是一件不聲不息、平淡無奇的事,而被他做的卻太不平凡了。短短的幾年內,他的足跡曾踏遍了東北的白山黑水:大小興安嶺,長白山麓、松花江、牡丹江、鴨綠江沿岸,當時抗日聯軍各軍和各根據地的負責同志沒有不知道這位老交通員的。當時一切交通工具都掌握在日寇手里,為了避免敵人的檢查,他常常一個人連天還夜,翻山越嶺地由南滿到北滿,由北滿到南滿。任務緊急時,
經常是徹夜不眠,不問狂風暴雨,或大雪紛飛,……他都完成了黨交給他的任務。同時,他深深地體驗到黨的困難,他每次跑長途時,沒有一次向黨要過一文錢,他總是利用空閑給老鄉們做短工,干零活,掙點錢來做路費。他把個人與黨早融合在一起了。
當時還有一個大困難,就是我們的抗日游擊隊為了牽制敵人的大量兵力,隨時殲滅敵人,因此流動性很大。有時還化整為零,尤其在冬季,到處都是白皚皚的積雪,就更難找了。而他卻想出了辦法:把自己打扮成一個打柴的,身上穿了一件翻皮大襖,背上一個大簍簍,腰間插上一把大鐵斧子,經常用斧子在大樹上石頭上做出各種暗號與隊伍取得聯絡,或用斧子砍下柴枝,來烤烤凍僵了的手腳。更重要的是用它作為護身的武器,碰上零星的日本鬼子或漢奸,只要是一兩個,他是很少放過他們的。有一天,在同一座山林里,三次就砍死了七個日本鬼子,得了七支三八槍。這樣,幾年來他約砍死了九十多個敵人。
李升同志的愛恨,敵我界限是特別分明的。他對同志像父親愛兒子一樣,不管認不認識你,只要知道你是他的同志就夠了。在哈爾濱時,他常掩護很多先進工人、知識分子出境,每次都約為“父子”、“父女”、“翁媳”以對付日寇、特務的盤問。東北杭日名將楊靖宇、李兆麟、魏明勝、馮仲云、周保中及中國人民優秀女兒趙一曼等都扮裝過他的兒女。后來,他很高興地說:“我是抗日聯軍的老父親呢!”抗日聯軍里的同志們也都這樣親密地稱呼他。
一九四○年由于敵人瘋狂封鎖,戰斗情況變化劇烈,抗日聯軍一路軍與三路軍失掉聯系,黨省委派了很多人打探,始終找不到下落,最后把這個任務交給了李升同志,希望他能在六個月內完成。
正是一個嚴寒的冬天,李升同志愉快地帶著干糧出發了。他找遍了興安嶺的每一座山崗和雪洞,他雖每天只能啃幾口凍成石塊似的粗面餅,吃幾口雪,雙腳凍得紅腫,眼窩瘦得凹了下去,眼睛也熬出了紅絲,但他一點也不灰心,找完了興安嶺又直奔長白山去了。從這個山頭走到那個山頭,天晚了就爬到樹上,尋找燈火;有時路看不清,從山坡上滾下來;有時跌進了雪坑里;腳實在抬不起時,就爬著走,較平坦的地方有時就滾著走;太累了,就依偎在大樹下meng一會。幾次幾乎昏倒凍死在雪山上。就這樣,在一個多月以后的一天,他終于在一個山嶺附近找到了一路軍密設的營地。從此一路軍三路軍又聯系起來了。為什么他在難以想像的情況下,沒有絲毫灰心呢?曾經有人這樣問過他。他只簡單地回答:“是黨給我的力量,一想到黨什么也不怕了。”他常說:“共產黨員應當有共產黨員的骨氣。”
真的,他一直是一個有“共度黨員的骨氣”的人,在他很多次被捕事件中也充分地說明了這一點。有時在他送文件的途中被圍,他就將文件吃到肚子里去,在敵人的各種毒刑拷打下,從沒有吐露過半點機密,承認過自己是什么人。結果敵人只得放掉他,或是他越獄逃走。直到一個叛徒告密以后,敵人注意他了,并曾以五十塊大洋的懸賞捉拿過所謂“抗日聯軍交通部長”。但這都是白費。
很久以后,一件不幸的事情終于發生了:因伊蘭的抗日救國會和黨的支部被破壞,他又被牽連到了。
敵人逮捕了他以后就立即在伊蘭審訊,首先就問他是不是抗日聯軍的交通部長,他卻笑著說:“我做夢也沒想到做這么大的官,窮老頭子那有那福氣呢!”日本鬼子氣了,馬上給他一陣沉重的皮鞭,并拔光了他的美麗的胡須,把一片片的竹片釘進了他的指甲縫,門牙也打落了好幾個,直淌血。……這樣,他很快地就昏厥過去了。一陣涼水噴醒了他,可是敵人并沒有得到什么,后來,又用汽油,辣椒水流鼻子,用烙鐵烙胸膛,用鐵棍壓腿,……昏過去又把他搞醒來,實在不行了,又給他醫治兩天。但敵人還是失敗了。他始終說一句話:“我是一個普通的中國人。”接著日本鬼子又來了一套軟化的辦法,但也徒然。最后敵人大竟慘無人道地制了一個鐵刺籠子,二尺多高,里面全是鋒利的倒刺。人在里頭,坐不能坐,立不能立,日本鬼子就把這位已經遍體傷痕的老人放在里面,一會把籠子踢倒,一會又扶立起來,使得他身上戳的盡是大大小小的窟窿,英雄的血染紅了一大片的黃土。可是他還是那一句老活:“我是一個普通的中國人。”
“我死了沒有關系,我不能背叛黨,我不能出賣我的那些可愛的戰友。”他就在這種堅定的崇高的思想支配下,始終沒有一秒鐘動搖過。有一次夜里敵人用卡車把他運到牡丹江岸,叫他親眼看看幾個抗日志土,被綁著裝在麻袋內,塞進冰窟窿里去。后來敵人也把他綁著裝進麻袋,他以為這次是完了,誰知道那是一出嚇他的把戲戲。有骨氣的中國人,是嚇不倒的,殘暴的敵人,在我們的老英雄面前,又一次可恥地失敗了。
使盡了各種伎倆的敵人,最后無可奈何地暫判了他十年徒刑,送到政治犯的監獄里去,和一些抗日救國會的青年關在一起。
敵人對政治犯的折磨是最厲害的,政治犯的生活也是最苦的。昏暗的監牢,終日不見陽光,每人一頓只發雨個小窩窩頭。李升同志卻在這樣艱苦的環境下。又表現了高度的革命樂觀精神和階級友愛,他總是省下一個窩窩頭給難友們吃。天冷時,將自己的大破棉襖給別人蓋,自己卻縮在墻角的茅草堆里,他并抓住一切機會向難友們進行教育,教導他們要怎樣對待敵人,怎樣忠實于祖國,忠實于自己的理想。就這樣,他教育了政治犯們,同時也感動丁同監牢的難友,有些難友一出獄時,就總想能為他做一點事。有一次,他的破棉襖被捎到自己的部隊里去了,在那襖領子內除文件外,沒夾有一張紙條,上面用鉛筆寫著:“那些青年同志是被捕了,他們都能忠實于祖國的,要設法勞救他們。”
不久他轉移到呼蘭監獄去了。他經常對難友們 講“不要絕望,我們一定會勝利的,只要看到窗前的紅旗掛起來的時候,我們就會獲得自由的。”紅旗終于在窗外掛起來了,勝利的日子來到了,“八·一五”蘇聯紅軍解放了東北老英雄光榮的走出了監獄!
出監獄后,李升同志得到了黨和人民最大的關懷,他因受刑過重,身體很壞,黨決定讓他休養。并為他安置了一個舒適的住處。一九五一年國度節他被評為抗日聯軍代表,來到了北京。他對人說:“要是我能去看看毛主席,就不枉活這一生了。”他的愿望終于實現了。當他見到毛主席,毛主席與他握手并相互敬酒時,他感動得流淚了。當他在天安門的觀禮臺上看到偉大祖國的強大力量,他興奮得好幾夜睡不著覺,回東北后他笑著對人說:“中國人民真正地站起來!”
這些日子里,我親眼看到烈屬學校的少年兒童隊員們,把紅領巾系在老英雄的脖子上,拉著他的手要老爺爺講他們爸爸媽媽打日本鬼子的故事。我也看到許多給老英雄的來信,有戰士的,有工人的……這些信來自各個地方。最使我難忘的是看到許多青年團員在老英雄面前宣誓,他們說:“……您英勇的斗爭的事跡,將永遠鼓舞著我們,教育著我們,我們要學習你那忠心耿耿為人民服務的精神,學習您那英勇不屈的性格,學習您那堅定不移的信心,來保衛和建設我們偉大的祖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