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之歌（續）

李季

第四章油礦之夜

（在東崗俱樂部門前的山崗上）

如同是自己的家鄉，我們熱愛玉門油礦，

我們愛它繁榮的現在，更愛它彩虹似的明天。

我們從心里愛著那峙立著井架的山野，

也深深地愛著礦區的燈火輝煌的夜晚。

對于每一個新到我們這里的客人，

我們從來不把這種感情對他隱瞞；

我們總是想法子邀他去看看礦區的夜景，

就像一個少女向人炫耀她的心愛的衣衫。

假若你是在傍晚的時候走上南崗，

那你還來得及把暮色中的油礦欣賞。

突然間，好像有一雙神奇的手，

把萬千盞電燈，在同一秒鐘里全都開放。

看哪，那排列成行的是林蔭道旁的路燈，

那像一座座發光的小山似的是那巨大的廠房。

高峙在夜空里的煉塔像是發著巨量光彩的星

云，

閃耀著紅綠色彩的是那工人住宅區的燈光。

那穿行在礦區里的交通車的車燈。

就像一對對發光的魚在燈海里游泳。

那在山野間時隱時現的運輸車隊，

又多么像夜空中一群群美麗的流星。

看著那堅立在山頂上的井架，

它一定會使你感到驚愕：

那怎么能像是井架上的燈光呵，

它簡直給天空增添了一種塔形星座。

面對著這美妙的瑰麗的夜景，

難道你那年青的心不曾激動？——

獻出你那烈火般的青春吧，

勇敢地躍進到這個發光的集體中！

第五章夜話

（仍然是在求崗俱樂部前面的山崗上）

不是汽車的喇叭在響，

不是柴油機的聲音轟鳴；

這是誰在把手風琴彈唱，

這是周末舞會正在進行。

是誰從俱樂部里走了出來，

舞會還沒有結束，怎么能夠回家？

不，他們漫步向東邊走去了，

他們在那昏暗的山坡上悄聲談話：

“回到礦上這一年多，

可真是給我上了一大課。

比如說咱們一天都在過著的生活吧，

過去我就一直沒有弄明白過。

“剛從學校回到礦上的那一天，

當天晚上我就與奮地跑到井場上。

我想著能做一個石油工人該是多么光榮，

我驕傲著自己走上了建設祖國的最前線。

“一天過去了，接著又是一天，

每一天都是照例的上班下班。

到井上也總是那么一套操作，

漸漸地，我對這生活感到有些厭煩。

“我想著一個石油工人的生活，

就像戈壁上的一塊石頭那樣平凡。

它一點也不像我想像的那樣光榮，偉大，

我怎么能夠把青春消磨在這《圣誕樹》前？

“我甚至對尚師付和許多老工人感到奇怪，

他們怎么會在這平淡的生活里過了這些年，

還有，你的爸爸，他開了一輩子汽車，

調他去休養時，還拾不得丟下他的方向盤。

“再過多少年，我也不會忘記，

我換過油嘴，忘掉開出油閘門的那一天。

因為這！影響了全隊沒有完成采油計劃。

尚師傅把我找去，狠狠地批評了一夜晚。

“那些話，到現在還刺痛著我的心，

可是，也就是這些話使我懂得了生活。

他說：“誰要是覺著采油工沒有出息，

那末他一輩子也不能了解我們的工作。

“也許你想著少出幾噸原油沒什么關系，

頂多影響了我們沒有完成采油計劃。

知道不知道，煉油工人就要因為你而休息下來！

給志愿軍運送彈藥的汽車也將因此在半路停下。

“戰斗機將要因為你不能飛上天空，

鞍山的萬千部機器也要停止轉動，

拖拉機靜靜地躺在肥沃的田野上，

你將使多少個城市的夜晚失掉了光明！

“咱們的毛主席要坐汽車去出席會議，

司機對他說，因為你出了事故沒有油了。

年青人，再不要小看石油工人的工作，

我們的勞動，對于祖國就是這樣重要！”

“這以后，我才逐漸地明白了：

一個普通采油工的勞動的意義，

我開始不再厭煩那看來似乎是平凡的生活，

只有在這時候，我才懂得了生活里的快樂。

“這以后，我也逐漸地了解了：

是一些什么樣的人在推動著生活前進；

而像我那曾是舊職員出身的哥哥，

又為什么成了阻礙生活前進的人。

“我開始和尚師傅一起研究采油法，

他要我耐心地把油井觀察。

起初，我對滿身油污的‘圣誕樹的確不很喜

歡，

而現在，我卻像對自己媽媽一樣的愛護著它。

“我把每一個閘門都擦得乾乾凈凈，

我用黃砂土把井場上墊得溜平。

一天不到井上去，心里就覺得別扭，

大家都說我對‘圣誕樹（注）發生了愛情。

“我細心地記錄著它的出油規律，

日日夜夜地揣摸著它的毛病。

你問我們這采油法的竅門是些什么，

頂重要的是熱愛你自己的油井。”

舞會結束了，人們都已回家，

刺骨的東北風不住氣地刮。

他們兩個像是忘記了嚴寒，

仍在那山坡上繼續著熱情的談話。

“我媽說了一百回，要你搬到我們家，

她怕你在集體宿舍里休息不好。”

“我巳經在集體宿舍里住慣了，

況且，你不怕大家開咱們的玩笑？……”

“到啥時候才能把話說完哪？

站在這風地里也不怕受涼。”

“媽，是你呵，把我嚇了一跳，

你怎么知道我們在這山坡上？”

“你們就是鉆到地縫里也躲不過我，

怕誤了你們說話，害得我等了半晚上。

真不知道你們這些年青人心里怎么想的。

放著熱房子不好說話，卻偏偏挑選了這個

凍死人的山坡上。

“快走吧，你倆都跟我一路回去，

你哥哥這些天就催著我接你回家。

秀英，你媽也在我們家里，

今晚上，咱們一家人好好在一起說說話。”

“媽，咱們走大路回去吧，

雖然遠一點，可是路好；

這條小路難走，又沒有路燈，

連我這年青人也免不了跌交。”

“好吧，多走幾步也不要緊，

能跟你倆說說話，我心里也樂一樂。

秀英呵，你爸爸啥時候才能回來？

怎么啦？叫我看看你那雙腳……。”

“今天上午我開車到井上送料，

鉆工們都在忙著開會，卸料的人少。

我怕誤了時間，也去幫忙，

不小心叫鉆桿把腳砸了”

“你和趙明，可都是一個樣樣，

見活不論輕重就往上搶。

趕明，你也算是個大人啦，

秀英受了傷，還叫她陪你站了半晚上。”

“就是破了一層皮——一點也不要緊，

已經上了藥，過兩天它自己就能長好。”

他們談笑著走下山去，

午夜的汽笛也恰在這時鳴叫。

漆黑的夜幕履蓋著山野，

礦區的燈火更加明亮。

輝煌燦爛的油礦之夜呵，

聽，多少個手風琴在為你彈唱。

第六章小數點

（在一個慶祝國慶節的高大彩牌樓前）

這時候，正是早晨五點鐘，

性急的朝霞己經把天空染得鮮紅。

好像大自然也知道今天是十月一日，

它既沒有下雪，也沒有刮起刺骨的寒風。

小伙子們一整夜都沒有睡覺，

到現在才把這節日的牌樓扎好。

鮮艷奪目的彩綢拱托著領袖的巨像，

美麗的國旗在晴空里徐徐地飄揚。

他們早已忘記了睡覺，

在今天誰還能會感到疲勞。

今天的大地上將是一片旗海，

今天的大地上將要充滿歡笑。

慶祝節日的一切都巳收拾齊備，

只有那塊黑板報還沒有寫好，

我們要在迎接自己節日的黑板報上，

把一個令人驚喜的消息發表，

采油工們都在等待著這個消息，

計劃科長也為它通宵沒有睡覺。

每一次辦公室里的電話鈴響，

都會引起擠在窗子外邊人們的歡叫。

各個選油站都巳經來了電話，

就只有五號選油站還沒有報告。

大家都在午夜十二點鐘準時地完成了計劃，

難道他們在這緊要的關頭上睡著了？

墻報稿子在昨天就起草好了。

單等著廠長簽了字就可以發表。

廠長馬上就要來到辦公室，

可是，他們到現在還沒有報告。

計劃科那個年青的統計員，

焦急地站在那塊大黑板跟前。

昨天夜里她就用彩綢扎好了頭發辮，

現在，她卻把那根紅粉筆一捏兩斷。

穿了一身嶄新的呢子制服，

廠長興致勃勃地招呼著大家。

回答他的是一雙雙焦慮的眼晴，

這就像一個有把握的戰斗，突然發生了敵情變化。

用不著詢問，他巳經明白了一切，

他下意識地走近桌旁，摸著電話。

計劃科長剛對他說：“只有五號選油站……。”

而那電話鈴子卻恰恰在這時響起來啦。

人們不由地都把身子靠近廠長，

好像一堆被磁石吸引著的鐵屑一樣。

統計員把那長長的辮子使勁地甩向肩后，

她把那撩在地下的紅粉筆重新拿在手上。

“我是陳平，你是——趙明？

噢，快講，你們的計劃完成的怎么樣？

超額百分之一百五十完成了計劃！

好呵！快和尚師傅回來換換衣裳……。”

還沒有等到廠長放下電話，

院子里的歡呼聲可就響破了天。

計劃科長匆忙拖拉著計算尺，

統計員巳把紅色標題寫上黑板，

迎接偉大的國慶節日，

全廠提前三個月完成全年的采油計劃！

人們在彩牌樓下狂歡地唱著跳著，

慶祝的汽笛也在使勁地歡樂鳴叫。

哪一個腿腳飛快的宣傳員跑進了播音室，

所有的喇叭異口同聲地把這個喜訊宣告。

是誰在大聲的喊叫著說。

“尚師傅和趙明們回來了，”

人們一下子擁到公路邊上，

趙明正在車上招手、歡叫。

人們圍著車子跳舞唱歌，

交通車一步也前進不了。

秀英也從駕駛室里跳了出來，

在這里，就是石頭也要歡笑。

看見哥哥也在人群里歌舞，

趙明從心里感到一陣驕傲。

他跑過去拉著哥哥和尚師傅的手，

一同去看那掛在彩牌旁的黑板報。

“多好呵！九個月完成了一年的計劃，

再努把力，五年的路咱們四年就能走完！

尚師傅，今天毛主席在天安門上檢閱的時候，

想到咱們石油工業，不知道他該會怎樣喜歡？

“到現在我才真正地懂得了你說的話，

咱們每一個人的勞動，就是這樣的不平凡。

政府工作報告里的每一個小數點，

那都是咱們日日夜夜的平凡勞動的集中表現。

被歡叫聲驚醒了的太陽。

在山頂上發射著奪目的紅光。

太陽照射著歡樂的人群。

太陽照射著毛主席的巨像。

廠長今天也顯得分外年青！

他從人群里拉來了秀英：

“女司機，給我們采油工的代表們唱個歌吧。

就是他們又一次給石油工人掙來了光榮！啊幣

第七章你還需要些什么？”

（在礦區電影院門前的廣場上）

趙明一家人穿著節日的衣裳，

正站在廣場上把新年的礦區欣賞。

到處是各色的彩旗，美麗的牌樓，

交通車像是滿載著春天的鮮花一樣。

趙瑞欣喜地看著那應接不暇的秧歌隊，

媽媽和趙明卻對著潮水似的人群觀望。

“媽，我說她不會來就不會來，

你看，到現在還等不上。

電影還早得很哩，你著急什么？

我就不相信秀英她會騙我。

可惜你嫂嫂去學習沒有回來，

再不是你看咱們這個年過得多么快樂。”

秀英來了，她跑得氣喘吁吁，

媽媽一下子就把她抱在身旁。

“今天還會再為你出車嗎？

碰上假日你們總比別人忙。

“剛才送局長們到工地上慰問回來，

我真怕誤了時間，叫你們等我。

我們今天是分班休息，

今天一天再沒有我的工作啊

“電影快開始了，咱們進去吧。

免得開映了在黑地里瞎摸，

放心吧，還早得很哩，

趙明，你這樣性急干什么？

聽見聲音秀英就認了出來，

她悄悄地把趙明拉了一把。

他們回過身去見是石書記，

他左手還拉著一個小娃娃。

石書記笑著走到他們跟前，

親熱地和他們每個人握手。

“趙大娘，新年過得好呵！

什么時候喝你老人家的喜酒？”

趙明只是傻笑，秀英卻有些害羞，

她暗自埋怨著怎么碰得這么湊巧。

“石書記，這是你的孩子嗎？

他的媽媽是不是也到礦上來了？”

“這是家里派來的“先頭部隊”，

人家可不像我，要把本事學好才會來哩。

你們倆到什么時候才結婚哪？

過年這幾天，可是頂好的結婚日期。”

老人家多么愛聽這些話呵，

她親切地對著石書記講：

“石書記，你給他們下個命令吧，

我一張口，他們就說我是封建思想。”

“趙大娘，這事可不能下命令呵，

這要他們自己決定——誰也不敢勉強。

小解放軍，快給姥姥行個賀年禮！

你看這個阿姨的花頭巾漂亮不漂亮？

“秀英，剛才你把車子開得飛快，

原來是想早點回來看望趙明。

“石書記，你總是喜歡開我的玩笑，

誰是來看你的，是媽媽約我來看電影”

“趙明，你怎么不說一句話？

是不是還在想你那刮臘片的尺寸？

局長我們都看了你給報紙寫的文章，

別的都好、就是理論根據不大充分。

“年青人，可不能為那一點成績驕傲，

建設社會主義的許多知識，你還不懂。

你才剛剛開始走上生活的道路，

想要繼續前進，就不能只憑一股熱情。

“為了實現我們的偉大理想，

除了熱情，你還需要些什么？——

需要去奪取那一個非常重要的堡壘，

它們的名字就是——技術、科學。

“哦，看我只顧和趙明說話，

是不是耽誤了你們看電影？

走吧，秀英過來把你媽媽扶上，

趙大娘，看你這個媳婦多么能行！”

并非最后一章

路旁的白楊悄悄地吐著嫩芽，

芨芨草在石頭下冒出綠尖。

哪里飛來的巧嘴伶俐的小鳥，

每天黎明時都在山谷里歌唱春天。

山頂上的積雪還沒有融化，

午夜時寒風仍然在憤怒的叫嘯。

是誰在石油河邊的懸崖上折了一枝山桃，

逢人就宣告說：春天來了。

這是一個太陽剛露臉的春天的早晨，

清脆而歡快的汽笛聲在山野上空飄蕩。

幾輛推土機正在凍結了的土地上吼叫，

它們就像一群黑色的鋼鐵鑄成的巨象。

一隊年青的司機來到停車場上，

走在前面的是一個戴紅領巾的姑娘。

姑娘滿懷著心事跑到辦公室里，

她羞怯地走近運輸隊長的身旁。

“聽說今天要派一隊車子，

送一批同志去開發新的油田？”

“這個消息我還沒有聽到，

你的耳朵怎么尖？”

“好隊長，請你派我去吧，

別的事情你都不要管。”

年老的隊工聽著笑了起來，

父親般的看著姑娘的臉。

“你知道為什么調你去開交通車，

我不管，你們怎么能夠會像今天？

今天還得我再來‘管你一次。

將來結婚時，可不能把我忘到一邊。”

是因為受了感動，還是害羞？

她的臉就像那條紅領巾一樣的紅。

回轉身她就向停車場跑去，

一個人匆忙地把車子發動。

前往開發新油田的都是青年，

他們一個個的來到停車場上。

誰們還組織了一個歡送的樂隊，

手風琴把那送別的歌兒彈唱。

穿著新棉衣的趙明最后來到，

和他一路的是尚師傅和陳廠長。

尚師傅抗著趙明的小行李卷，

陳廠長把趙明的掛包背在身上。

他們邊走邊談著話，

廠長把一個計算尺遞給趙明：

“這是咱們廠里送給你的禮物，

希望你永遠保持采油工的光榮。”

掌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黨委書記親自來給他們送行。

他用那只左手和大家熱烈地握手，

他以他那動人的話語來把他們歡送。

“再見了，光榮的青年團員們，

從今天起，你們就要把一個新的任務承擔；

你們將要去為祖國建設一個新油礦，

那里到今天還是地圖上的一個空白點。”

“等待著你們是戈壁特有的酷熱，嚴寒，

等待著你們的是難以算計的艱辛，困難。

祖國把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這就像，

在那險惡的年代里她自己兒子派往前線。”

頭上是溫暖的太陽，迎面是春天的風，

汽車響著喇叭，徐徐向前駛行。

人們揮舞著雙手喊著“再見”，

車廂里響起了告別的歌聲。

再見吧，我們親愛的油礦！

我們響應了祖國的號召，

從四面八方聚集在你的身旁。

你用勞動鍛煉了我們年輕的心，

你用那黑金把我們的祖國哺養。

再見吧，我們親愛的油礦！

今天我們要和你告別，走向西方，

我們要去消減那處女地上的荒涼，

那里的石油比海水還要寬闊豐富，

我們要在昆侖山建設一個新油礦。

再見吧，

我們親愛的油礦！

我們的年紀，正是生命的春天，

寬廣的道路，展示在我們面前。

我們要用雙手建設起無數幸福的巨廈，

我們要用勞動去開采那數不清的油田。

一九五四年九月三十日于玉門油礦

注：“圣誕樹”是安裝在油井口上部采油裝置，因其狀如圣誕樹，故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