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生
有些青年不尊重老師,認為老師是組織上花錢雇來的,應當盡心教青年,至于青年們自己的學習態度如何,那就不用管了。
關于青年在向老師學習中存在的問題,從我個人的經歷,眼見,耳聞等各方面的一些看法,提供大家參考。
解放以來,黨和政府對于老藝人的尊敬,與舊社會相比,可說是有天淵之別,不但生活上得到保障,最主要的是在政治地位上提高了,不像在舊社會時那樣被人輕視,稱為“戲子”,現在是被稱為“人民藝術家”,受到黨的照顧和教育,應當把所有的本領,都貢獻出來,這是毫無問題的,當然還有部分老先生還有一些缺點,不肯把全都本領拿出來,還要留一手,這也是難免的現象。八年以來在文藝界出的名演員很少,至于身懷絕技的可就是一個都沒有。黨和政府對文藝界很關懷,花費了許多人力物力,期待的是造就些青年優秀演員,能繼承和發揚我國的傳統戲曲藝術,結果并沒實現這個理想。這個問題,就值得我們研究,是什么原因?按我個人看法:
一、黨團對于青年的教育不夠,青年對老藝人有一定錯誤的看法;
二、青年演員不知道勤學苦練,刻苦耐勞,只強調客觀原因,而對自己要求太少。
一般的老藝人都是從舊社會來的,在生活習慣,語言態度上難免有些缺點,有些人就認為他是“舊社會殘余”“落后人物”,也不過是教教戲而已,并沒有把他看成是古典戲曲的寶藏,而去挖掘他和愛護他,所以在思想上對我們的民族遺產基本上是不重視的,經過高級領導的指示和號召,不得不做個向古典學習的形式而已,這也就造成一些青年對古典藝術的不重視和對老師的不尊敬。他們認為老師是組織上花錢雇來的,應當盡心教我們,至于青年們自己的學習態度如何那就不用管了。有些學生剛學得一些皮毛就想改變原動作,表示他有文化和創造性。我們傳統學習的方法是:一、認真學習,二、熟練,三、要精通,四、變化;這就是說在具備一定的基礎和條件以后加以創造變化。現在有些青年采取的態度是不學走先學跑,貪多嚼不爛,學了這個又忘了那個,如老師不滿足他的要求,就說老師保守。我們在傳統上跟老師學習一個姿式,必須學到準確,老師認為滿意,再學其它的姿式。這是在藝術學習方面的一些問題不再多談。
在生活方面,上課是老師,喊個敬禮口號,下課也來個敬禮或鼓掌,平時則如同路人,有時看見點點頭,很多是低頭過去,裝沒看見。在汽車上遇見了,盡管先生站的腿酸,坐著的學生故意把臉朝外、作為沒看見,當然也有讓座的,那是極少數。對老師的生活小節也要批評提意見。有時給青年講講從前我們如何尊敬師父,向師父學習和師父嚴厲的教導情形,他們說是:封建殘余,舊社會不合理現象,青年對老師是這樣的看法,那師生間的感情怎能融洽?過去在傳統上的“師徒如父子的關系是:不但尊敬老師,對老師生活方面的照顧,可以說是無微不至,有許多演員對老師養老送終。師父對于徒弟也是愛如子女,師父收了徒弟后,不但在藝術上是盡心教授,而且在為人行事,生活方面都要嚴厲教導。甚至徒弟結婚后,在夫妻關系上,老師都關心注意,主要是保護徒弟在舞臺上唱,念,打,作的精力徒弟不遵守師父的教訓,師父就說:“你如果不聽我的話,就別認我是你師父,我也不認你是徒弟”。解放以來,在教學方法上,把師徒制認為是“剝削關系”,把它優良的一面也給抹煞了。現在不尊重老師已成為全國普遍現象,常言說“師無威,則不固”,現在對徒弟不打不罵,可是如何建立老師在教學上的威信,使老師說的話能靜心細聽,不當耳旁風,這是一個問題。
在學習中,另一個問題是有些青年并不要求自己,只抱怨組織上照顧不到,環境不好,或是老師太少,
或者不是名師,意見紛紛。我們傳統上有句話“有狀元徒弟,沒有狀元師父”,“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內行話:“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各人”,孟子說“大匠能予人以規矩,不能使之巧”。這些話是意昧著在受到了師父的教導以后,還要自己私下時刻的鉆研苦煉。所以孔子說“學而時習之,不亦悅乎”。現在的青年除課堂學習外,自修時間多數人是散漫的,不是睡覺就是玩,或者講戀愛。講戀愛原是生活中必有的過程,可是要知道,本領尚未學成,而把許多精力分散了去,很早結婚,有了小孩,就難免影響藝術上的鍛煉。所以一個演員要在藝術上取得成就,對生活上的享受,有時是要肯犧牲的。
在舞臺上有些青年爭主角,如不分配他演主角而擔任配角,便要鬧情緒、說組織培養不夠,而不看看自己的藝術和本身條件是否可以勝任。我們黨和人民對青年不會偏愛的,一個演員藝術真有成就,就是一個配角也一樣能受到臺下的歡迎。一個演員的成長由配角而到主角,須要經過一個階段。任你如何聰明有天才,舞臺經驗不夠,就要取重要角色,倘若得到“倒彩”,會得膽怯毛病。在舊社會里,青年演員因這樣而受害的很多,過去常說:“三年出一個狀元,三年出不了一個好唱戲的。”因為讀書人文章好,字寫得好,就有中狀元的希望,一個好演員則是千人看萬人瞧,都要得到滿意才行,其難可知。只有領受老師的教導,時刻鉆研苦練,常言說“熟能生巧。這是對個人最基本的要求。
現在談談我的一些學習經驗:
我出身貧寒,因我父親是昆曲演員受到社會的輕視,所以不叫我再做演員。我對于昆曲從小愛好,幾次跟隨戲班偷跑,都被趕回。十四歲時父親死后,流落江湖,受了許多苦楚,十七歲才拜王益友先生為師,學青衣花旦,拜師后是在鄉間唱野臺子戲,戲臺是席棚,日夜三場;四天一換地方,最少要走幾十里;睡覺的地方,是席棚和大廟,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并沒有影響我的學習,清早去喊嗓,回來師父起身了,給沏上茶,站在師父身旁,練唱,練白,并沒有多大時間,一出戲的唱腔唱詞熟練后,師父給說動作,練眼神和臉上表情,師父說過,自己照鏡子練喜,怒,哀,樂的變化。走身段沒有穿衣鏡,在月夜時看著地上自己的影子,平時在屋里借燈光照著墻上的影子練。翻筋斗,搶背,掉毛等,到村外沙土窩去練;跑園場是在農民的土場上。師父示范,指點一兩次,其余都是自己來練,師父看有不對的地方,再加以指導。對把子,師父告訴:前后把,“刷把”,要靈活輕妙,不要用拙勤,刺脖,打鼻子,么二三等都是自己用小樹為對象。要大刀花及舞槍花等要在小胡同里練,為的是刀不橫,貼身走,免得到武打人多的場面,要起來妨礙別人。這些功夫有時老師指點,全在自己練習,因為老師一天三場戲已經很累了,還要找時間教徒弟:不能教得太多。徒弟在舞臺上扮龍套或宮女,必須注意師父在臺上的動作,為自己學習的標準,俗話說:“千學百練,不如多看”。師父教徒弟初學打礎時,不論哪一行的唱,念,打,做方面,一出沒學磁實,決不教別的,等學會三,五出戲后,一領就懂,不再細教,只稍加指導,全在自己創造變化。
我學的是青衣,花旦,有時也演武旦,到三十二歲時,感到昆曲小生缺乏,改演文武小生。我學小生并無師父,就是自己看到老先生演的小生戲,加以鉆研,創造變化。演武小生感覺必須用腰腿工夫,我巳經三十二歲,再練這種武功是很難的,但是我立志要做個好演員,有決心和毅力,無論什么苦都能堅持。在傳統上,徒弟年齡超過十五、六歲,師父就不給練腰腿的功夫,因筋骨已經硬了,一來太疼痛,二來扳不好會出錯,所以一般練功夫都在十一,二歲;但是我自己每天練下腰,扳腿和劈叉,疼得呲牙咧嘴,有時兩胯發腫;睡覺時渾身疼痛,翻身都得咬著牙翻過來,次日天將明時仍然繼續去練;下雨時在屋里練,大風時仍在院里練,就連和朋友談話時,都把腿抬起放在桌上,夜間摟著腿睡,如此苦練二年之久,如抬腿,踩泥,下腰,板朝天凳,劈又等都能做到,雖然不及有幼工的那樣精湛,但演武小生夠用了。這時我師父王益友在北大教昆曲,看到我的功夫,很驚訝的說:“在昆腔班里,像你這樣大的年紀,只有刻苦用功,才能在舞臺上收到這樣的成績。”
按照我的經驗來說練工有三個階段:第一是疼,第二是麻,第三是癢;闖過這三個階段才能練好,如剛覺得疼就不練了,休息幾天后再練,仍然是疼;沒有恒心,第一個階段都不容易闖過。年齡大的人苦練到夠用,必須要堅持久練不息,如果停下來,馬上就退步,內行叫“回工”,不如從幼年練出來的功夫能保持得久。所以對于藝術的鍛煉,必須如內行話“入了魔”,才能得到一些成就,并不是如一般所想像的那樣輕而易舉。內行說受多大苦,享多大福;要在人前顯貴,須要背地受罪”。這兩旬話就是說你用了多大的力,才有多大的收獲,要在人民面前得到歡迎,必須自己苦練。
現在青年們學習的環境與我們當日大不相同,簡直不能比了,現在有大教室,穿衣鏡,地板,堂毯,棕墊子;天冷了有暖氣,病了有醫療;組織上照顧得十分周到,在這種環境里,還練不出好功夫,豈不辜負黨和政府的關懷和期望。
現在也有些客觀原因造成青年們的不滿情緒,如新成立的某一劇院,環境非常不好,在別的單位調來的青年看到這里的條件與他原單位相差太多,得不到正常的學習,就引起思想上的混亂,這個原因是文藝界領導部門的不公平而造成的。希望有關領導部門幫助解決一些必要的條件,然后再嚴格要求青年演員們,這樣才能使他們安心努力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