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近芳
我——一個在舊社會中出生,嘗過一段舊社會的煎熬,而在新社會中成長起來的京劇演員,也是在黨的關懷培養下成長起來的整個青年一代的一員。
我從小就很喜歡戲劇。但是我家里很窮,舊社會學戲難,窮人要學戲就更難。在我八歲的時候,我家和一家科班住在一個院里??吹揭恍┖⒆釉趯W戲,我非常羨慕。在求得科班教師的默許后,就站在門外做了個旁聽生。我很珍惜這個難得的機會,學得很用心,不管刮風下雨,常常在門外一站就是一整天。有時屋里的正規生還沒全領會教師的意圖,門外的旁聽生已會演會唱了。我的幾出開蒙戲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學會的。不久,科班解散了,我失去了唯一的學習機會。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不得已投到一個封建把頭家里,名為學戲,實際上是洗衣服、擦地板、做飯、管門房。一件事沒做好,就要受到打罵。只有在把頭的女兒要學戲的時候,我才能以“書童”的身分在旁邊陪著練功。1947年一個偶然的機會,見到了王瑤卿老先生,他看我很用心,條件也比較好,認為是可教之材,表示愿意教我。但是引起了把頭小姐的忌恨。她對我說:“你是陪我學戲的,學了有什么用。我說不讓你演,你用死了心也算白費?!本瓦@樣輕易地奪去了我向王老先生學戲的機會。
以后,我開始了演戲生活。在舊社會,藝術往往只是豪門貴族的消遺品,藝術家也常常是統治階級的玩物。京戲更是如此。擺在一個藝人面前的,是失業、窮困、迫害,以至貧病潦倒而死。象列為三大書生的高慶奎,敗嗓后過著凄涼的貧困生活。紅極一時的名凈金少山一直演出到病死前不久,但他死后,如果不是舊日同行義演籌款,竟至不能埋葬。我在舊社會演戲的經歷還是不多的,但看到一些老前輩的遭遇,也使人心塞。
解放了,舊社會的吃人勢力被革命的烈火燒得一干二凈。不久,我就在梅蘭芳先生的鼓勵和保薦下參加了京劇院。在這個革命的大家庭里,我嘗到了難以想象的溫暖。黨無微不至的為我們青年安排了學習和工作的條件。許多名師前輩在革命事業的鼓舞下來做我們的教師和指導。在我排演第一個大型悲劇“柳蔭記”的時候,戲劇大師王瑤卿先生曾一個字一個字地為我設計唱腔。當我們準備把“霸王別姬”帶到國外演出的時候,梅先生曾在百忙中主動為我們加工整理。在我需要練習武功的時候,閻世善、李金鴻等同志曾經長時期地擔當我的教練。只要對青年人的成長有利,只要對藝術事業的發展有利,黨就用極大的力量為我們創造條件。今昔相比,不能不激勵自己,更自覺地刻苦地學習鍛煉,做出更多的成績,才不辜負黨和人民的期望。
這里,我想通過“白蛇傳”的革新嘗試,談談自己在克服困難,學習業務方面的一些體會。
“白蛇傳”是一出優秀的神話劇,劇中的主角白素貞為了反抗壓在婦女頭上的強大封建統治勢力,進行了堅強不屈的英勇斗爭。這個由白蛇化成的少女,實際上是勞動人民千百年來反抗統治,追求幸福、自由和真理的化身。為了演好這出戲,我曾經向許多在這出戲上有專長的老師們請求教益,學習、繼承他們的藝術。當我們排演的“白蛇傳”演出之后,很快的便成為觀眾熱烈歡迎的劇目之一。在傳統演出的全部“白蛇傳”中,飾白素貞的都是以歌唱為主的青衣,但一般青衣演員,在武功方面缺少基本訓練,因此在劇中的高潮一場——金山寺水斗中,除了照例要幾個簡單的槍花外,卻把和封建勢力的代表——法海和尚手下的爪牙——天兵天將之間的最激烈的戰斗,讓給他的好友——由武且扮演的青蛇去應付。這樣便造成當事人袖手旁觀,由青蛇冒著生命危險代替受難的不合理的局面。每演到這一場時都使我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我感到,為了照顧飾白素貞的演員的條件,以這種方式來表演,不僅損傷了故事的統一性,同時也把人民所喜愛的白蛇處理成一個自私的人物。因此,在決定把這出戲作為國慶十周年獻禮時,我便提出由白娘子擔任金山寺一場主要的戰斗表演的建藏。這個意見馬上便得到了黨支部書記的熱心支持。但是對一個十多年來一直以歌唱、表演為主的青衣演員來說,要在短時問內學會,并且掌握武旦的“開打”和“打出手”所需要的武功,的確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當我著手在這方面進行鍛煉的時候,曾聽到不少反對意見。有人認為以我當時的年齡(26歲),加上專演青衣已經十多年,忽然想在已經演得比較成熟的“白蛇傳”中加入繁重的武打技巧,這是一種異想天開的冒險嘗試。有的人出自善心的告訴我:“歌唱演員是不能進行繁重的武功訓練的,許多人的嗓子便是因為練功才倒嗆的,你的嗓音條件比較好,如果因此血受到損失,豈不是因小失大?!钡沁@些話并沒有動搖我的信心,也沒有改變我要在舞臺上塑造一個更完整的白素貞的形象的理想。我想年輕人在學習繼承前人的藝術遺產的基礎上,可以,而且應當做一些前人還浸有作過的事。當然,失敗的可能性是應當有充分估計的。比如,在臺上跌跤或掉了兵器是可能引來倒彩的。這在舊社會里,對一個已經能用歌唱表演來爭取觀眾的演員說來,的確有冒著損傷聲望的危險,為了一家人的生活著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在今天有黨和人民的信任和支持,這些顧慮顯然是多余,甚至可笑了。至于在技術上,我知道是會有很多困難的,但我也相信,只要我肯勤學苦練,有決心,有毅力,困難是沒有克服不了的。在練習“下腰”和“倒立”的時候,在旁邊協助我的人,把我比做一座山那樣笨重,說我的腰硬得象鐵板橋一樣,上面可以行車,這些比喻的確是很恰當的。在我當時的基礎上,要想克服這些身體和技巧上的困難,不忍受肌肉和關節的痛苦,是不可能達到的。我一方面向有經驗的老師和同志們虛心求教,一方面以最大的努力堅持實踐。上班的時候還沒有到,我已經在練功棚里練完第一遍基本功了。別的同志都下班之后,我又開始了第四、甚至第五次的練功。這樣,我的腰逐漸變得柔軟起來,我的肌肉堅強起來,許多復雜的動作我都逐順熟練了。但是只掌握這些基本功還不夠,為了把金山寺的戰斗表現得更激烈、更精彩,還應當采用傳統的“打出手”。在我初學“出手”的時候,由于方法掌握不好,幾乎沒有一次不把手、腳和小腿碰得青一塊、紫一塊的,有時甚至把臉和鼻子邯碰得鮮血直流。但是決心支持著我,咬著牙一聲不響地包上了傷口再繼續練下去。越是不熟悉的地方,我便越加緊去練。哪一個動作最不易學,我就一定先把它學會才罷休。我的左手動作一向比較笨拙,我便用一倍以至幾倍于右手的時間去訓練它。但一味苦干還是不成的,如我們在設計“出手”的時候,安排了許多復雜的快動作,起初總不能掌握,后來便改從舊出手的慢動作學起。當我把這些傳統的套子繼承下來以后,再練習快動作時,便減少了很多困難。
至于武功鍛煉會不會對嗓音不利呢?這倒是一個難題。我首先請教了一些懂得生理學的人,翻看了一些有關的書籍,知道了體力鍛煉是不會對聲帶有影響的。但我又想到為什么有不少演員在他們練成武功之后,嗓音便不如以前好了,許多能翻能打的人,往往不能唱。后來分析了練功和發聲的關系,我發現,許多不良的影響,可能都是因為方法上的錯誤造成的。例如“倒立”是訓練腰部必不可少的基本功,而倒立久了,頭部器官,包括聲帶在內,都會充血,這時如果馬上振動聲帶,大聲歌唱,勢必會增加充血的程度,為炎癥的發生準備了條件。過度激烈的體力活動,勢必使乎吸急促,這時如強發大聲,也會促使聲帶疲勞的。這種重度或劇烈的體力活動,實際在舞臺上用得并不太多,但在練功時卻是必不可少的。懂得了這些道理后,因此我便采取了把練功和吊嗓子的時間分開的辦法,不在聲帶充血或呼吸急促的狀態下練習歌唱。另外,練功時呼吸次數和深度增加,往往不自主的會用口腔呼吸,這樣浸有經過鼻粘膜過濾加溫的含有塵士的冷空汽,便直接通過喉頭刺激聲帶,因此越是呼吸吃力的時候,我便越避免張嘴。當我采取了這些措施以后,結果證明自己的聲音不僅沒有受到練功的影響,相反由于練功增加了肺活量,使得自己在歌唱時更加氣力充沛和運用自如了。
經過兩個月的夜以繼日的加工磨練,我所扮演的武雙全、奮不顧身、苦戰金山寺的白素貞終于和觀眾見面了。第一次演出時便收到了以往所沒有收到過的效果。許多觀眾不僅反映了他們對這樣一個性格統一的新型白素貞的熱烈喜愛,而且對我在水斗中所達到的武功技巧,也給予較高的評價,這些那給了我很大的鼓勵。1960年,這出戲和“野豬林”并列為第一次帶出國去的大型劇目,在古巴和委內瑞拉演出時曾經引起觀眾極大的共鳴。參加加拿大國際戲劇節時,許多加拿大的戲劇專家,曾經以驚奇的口吻,希望了解來自中國的藝術家們,是通過什么神秘手段苦練了多少年才能達到歌唱、舞蹈和武功這么多方面的高深造詣的。當然,我心里很明白,如果沒有黨對藝術的重視,沒有人民的支持和同志們的無私協助與指導,我是不會獲得這樣成功的。我所以舉出這個例子,并不是想借此夸耀我自己的成就,我的一些進步都是黨和同志們的培養、幫助的結果。比起工、農各個戰線的許多同志的貢獻來是微不足道的,此超常的期望來更是還差的很遠。為了建設我們的社會主義事業,就需要我們,尤其是青年一代,在黨的領導下,沿著又紅又專的道路,不斷刻苦學習,革新創造,才能在科學、文藝各方面攀登高峰、躍居世界前列。因為我們要走的路是前人沒有走過的,我們耍達到的境界是前人沒有達到過的;在前進的道路上,困難是不可能沒有的,只要我們立下雄心壯志,敢于面對困難,科學地分析它,并以百折不撓的毅力、吃苦耐勞的精神和它斗爭,不管困難多么大,勝利必然是屬于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