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運甫同志的畫集即將出版,我向他表示衷心祝賀!
運甫是解放后黨培養出來的美術學院第一批畢業生中的一個,是屬于年青一輩的畫家。他的業師是張光宇、龐薰琹、張仃等老一輩的畫家。他在這些老師的指點教育之下逐漸成長起來。特別是跟隨張光宇老師整理、研究中國的民間美術和裝飾繪畫、裝飾設計得益更多。張光宇老師主張藝術實踐的領域要寬廣,不要拘泥于一家一法,要古今中外兼收并蓄,博采眾長,形成自己的風格、自己的流派;不要徒事摹仿,要勇于創新。這些見解對他影響很深,長期以來他就是拿它作為藝術實踐的指導思想。
他在藝術創作活動中非常注意從多方面吸取營養。他喜愛中國傳統壁畫、彩陶、青銅器、漢代畫像磚。他對桃花塢、楊柳青、濰坊等地的民間線刻年畫也極感興趣。他曾用心臨摹八十七神仙圖卷及陳老蓮的線描人物。
在外國美術作品中,他對日本東山魁夷、奧村土牛和墨西哥的壁畫特別感興趣。西方的后期印象派往往被人斥為形式主義而不加理睬,運甫卻敢于破除成見,勇于探索,取其精華,棄其糟粕。他認為后期印象派雖有應當批判的東西,但他們在光學和色彩學方面的成就不能一概抹煞。
在藝術創新方面,他始終不渝地向著民族化、現代化的目標邁步前進。在造型、色彩、構圖的基本法則方面,東方美術和西方美術有很大區別。例如我國從魏晉、南北朝到唐宋以來的傳統壁畫在構圖法上都打破了空間,時間的限制(這在西方畫法上是不允許的),創造了綜合、組織構圖的技法。這種技法的優點是可以把發生在不同時間、地點的許多事情不必畫成連環長卷,而是集中壓縮在一張面積不大的畫面之內,而且能夠交代清楚,使人一目了然。藝術表現生活,只要能達到這個目的,為什么一定要拘泥于現有的成法呢?運甫在臨摹敦煌北魏二五四洞窟《薩埵那太子舍身飼虎圖》壁畫時受到很大的啟發。東方美術也有不夠的一面,在講求透視、解剖、光學、色彩方面,西方就勝過東方,這些方面應向西方學習。東方美術和西方美術各有各的創作法則,各有長處和短處,不應當揚一種,抑一種,而應當取長補短、洋為中用,達到中、西合璧,創作出新的品種,既是民族的,又是現代的,這才是我們所追求的方向。不怕人嘲笑搞非驢非馬,“非驢非馬也可以。騾子就是非驢非馬。”(注1)驢和馬結合產生出騾子這個新品種,這有什么不好?創作中搞非驢非馬有什么理由受到非議?運甫在這方面的探索決沒有白費力氣,應當說是有成績的。我以為膽子還可再放大一點,思想再解放一點。
學畫無非是師古人,師造化,兩者缺一不可。運甫在臨摹上面是很下功夫的。他是個教員,白天忙于教書,只有夜晚才能畫畫,往往手不停揮一畫就畫到午夜才入睡。他的這種勤學苦練的精神,是值得學習的。他很知道單是師古人不行,更重要的還要師造化。他經常找機會出去旅行,練習寫生。這些年來,他的足跡踏遍了祖國的東西南北,生活知識越積越多了,畫的技法也越來越熟練。
七二年他曾自費沿著長江,作了一次從武漢到廬山、南京、南通、上海、蘇州等地的寫生旅行,收集了很多材料,成為后來給北京飯店繪制規模宏大的《長江萬里圖》長卷的素材。他為了畫好這幅畫,還對故宮的《千里江山圖》、《江山萬里圖》、《江山秋色圖》等長卷作了臨摹和分析研究的工作。辛辛苦苦奮斗了一年,草圖剛剛完稿,不幸在“四人幫”掀起的批“黑畫”的腥風血雨中被扼殺了。粉碎了“四人幫”后,作品才恢復名譽。現在這長卷畫稿中的《巴山蜀水》部分又經他修改充實,已畫上了首都國際機場的國際餐廳的墻壁(見封底),受到了很多人的贊譽。
運甫在美術創作上真是個多面手,搞的門類很廣:凡是壁畫、水粉畫、彩墨畫、黑白畫以及書籍裝幀、郵票設計、宣傳畫等無不涉及。各類作品在這本畫集中都選進了一部分,一共有一百八十余件。這些作品都是他心血的結晶。其中也選收了他學生時代的部分習作,目的是讓人看一看畫家曾經在學藝途程上留下的腳印。
從六十年代初開始,運甫就嘗試著把水粉畫技法、色彩同中國畫結合起來,同時利用宣紙、高麗紙的特點畫出一批新型的彩墨畫。七十年代他著手壁畫的創作并注意無光油畫及丙烯畫的研究。近幾年來他又重新繼續新型彩墨畫的探索,他試圖把中國的水墨畫、工筆畫同西洋色彩畫結合起來,創作了近百幅作品,本畫集中發表的《玉蘭花卉》、《嶗山唐榆》、《碧海紅樓》、《荷塘》、《黑龍瀑礦泉》、《聊齋書屋》等作品就是這種嘗試的結果。
曲不離口,拳不離手,運甫的畫筆是從不停揮的。即使在干校那樣困難的環境中,他還是千方百計想辦法畫畫。他經常找機會同一位畫友背著糞筐到野外去寫生,人們風趣地稱他們是背糞筐派。這本畫集里有不少作品是那時畫的,如《白菊花種植園》、《紅高粱熟了》、《隊里的染坊》、《飲水思源》、《豬市》等。
在年青一輩畫家中,運甫的畫我是比較喜歡的。他的畫給人以整潔、清新、秀麗的美感,看了舒服。欣賞他的畫象走進初春的園林,到處生氣盎然。但是藝無止境,希望運甫不要滿足于已有的成就,要百尺竿頭,再進一步,不斷努力,不斷前進。即使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也要經常想到自己的缺點和弱點。恕我率直進言并讓我講一個小故事作為結束語:
從前丹麥有個著名的雕刻家,有一次他創作了一件藝術品,拿出去展覽,獲得成功,所有的評語都是贊揚之聲。他一回家就抱頭大哭。弄得他妻子莫名其妙,以為展覽失敗了他才傷心。后來問明情況,她就很奇怪為什么受到贊揚反而傷心痛哭。他說:他們都說我的作品沒有缺點可以指責,這就是我所能達到的最高水平,以后就不能再前進了,所以傷心痛哭。
君子聞過而喜,聞譽而憂,信焉!
一九七九年十月一日
(注1)毛澤東:《同音樂工作者的談話》(一九五六年八月二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