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京劇面臨的問題很多,作為一個搞京劇的,我覺得很有必要開這樣一個會。下面我想談三個問題。
一、隊伍問題。我覺得當務之急是應該出人才。前幾天給中國戲曲學院六年級排完戲后,我對他們說:“你們要做中興人物了,想到沒有?”為什么這樣說呢?因為在有些省,如廣東、湖南、河南、上海等地,京劇的上座率不是很理想;相反,粵劇、花鼓戲、豫劇、越劇、滬劇等地方戲卻很受歡迎,京劇一統天下的時代似乎已經過去了。,可是也有例外:遠在邊陲的云南,京劇卻是常演不衰,關鍵是那里有關肅霜同志這樣的人才。這就是說,關鍵是人才!遠的不說,“四大名旦”時期,京劇的各個行當都出了人才,而且都有自己的拿手戲。有的同志說,現在京劇的對手很多,觀眾不一定非看你不可,特別象話劇、電影興旺蓬勃,擁有大量觀眾。對此,我有點不同的看法:三十年代的上海,美國電影幾乎壟斷了整個銀幕,有很大一部分觀眾,但是梅蘭芳先生的演出卻仍是場場客滿,他演的《天女散花》連演四十天座無虛席,票價還比電影高得多。周信芳先生長期在上海,票價亦很高,多年也一直居領先地位。原因就在于他們真正是出類拔萃的演員?,F在象這樣的演員實在是太少,我們要培養尖子,任何好戲沒有好的演員都是演不好的。
編劇、導演人才也要大力培養。許多人大學畢業后愿意寫話劇、電影,不愿意寫京劇,因為掌握這種形式比較要困難一些。依我看分配到戲曲創作隊伍中的文科大學生,十個人當中將來有三個人能獨擋一面就是豐收了,當然再多些更好。領導上要大力扶持他們。同時要懂得創作的甘苦。舉一件小事,我們那里的創作人員加班加點沒有什么夜餐費(演員晚上演出都有夜餐費),說是沒寫出東西來。事情哪有這么簡單!有些人就是不知道創作人員的甘苦。最近,有一個原來搞編劇的同志提出想改行去搞戲劇史,他征求我的意見,我當然還是勸他繼續搞編劇,目前搞史不乏其人,可是寫劇本的人很少,他已經摸了這么多年,丟了很可惜。對這些同志,領導上一定要大力扶持。搞創作就象“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它總得要有一個過程,不是一下子就能出作品的。
再說導演,我院(中國京劇院)現在剩下的三個導演都是六十多歲了,領導讓我們傳、幫、帶,我們也滿心想帶,可是帶誰呢?沒有人。有些演員適合當導演,但不愿改行,這不怪他們,因為實際問題擺在那里,演員有演員的福利,演出一天,誤餐夜餐有一定的補貼;一改行當導演,這類福利馬上取消。這些同志一般工資不高,生活確有困難,諸如此類的問題不解決,導演這行早晚一天有脫節的時候。這問題必須要引起注意,人才要靠培養,等是等不來的。
二、要出好劇目。一個好劇目的形成包括各種因素,如劇本的基礎,作者的文學藝術修養,好的導演、演員……等。梅先生解放前在上海和許多名演員合演全部《龍鳳呈祥》,梅先生的孫尚香,蓋叫天先生的趙云,這個戲有南北兩種路子,演出結果還是梅先生的好。因為他會的戲多。南北路都可以演好。周信芳先生排的《封神榜》中也有很多好東西。長期來造成這樣一個錯覺,一提《封神榜》人們想到的就是“連臺本戲”、燈光布景等等,其實不然,如第一部《姜子牙背榜下山》,其中他的好多身段來自“醉加官”第二本《炮烙梅柏》,其中的牙笏、髯口、水袖,創造了很多技巧,都是從好的傳統戲里化出來的。再如一個大家都知道的老戲《鹿臺恨》,是從前上海小孟七挖掘的,周先生演出后比以前豐富了很多,表演藝術上大大提高一步。舞臺藝術也有改革,原來帶白滿改成帶白扎,服裝上不是蟒而是寬袍大袖,一甩都抓起來,沒有幾年的功夫是演不了的。好劇目不是靠政治口號而是靠好劇本、好演員、好舞臺藝術。內容決定形式,劇本是基礎,但好的表演藝術反過來又會豐富劇本的內容。我們現在有的演員學流派都是學的那些名演員晚年的表演,他們全盛時期的好東西卻沒有能學到。這里我想說一件事:解放初期有一次我在王瑤卿先生家中,當時梅先生剛從南方來,那天正在王先生家給葆玖排《鳳還巢》,葆玖唱的時候歪著腦袋,梅先生批評說:“你怎么老歪著頭?”王先生說:“你不歪他就歪了?”梅先生這才發現是怎么回事。原來梅先生晚年聲帶厚了,有的演員不了解這一點,簡單地模仿,結果就學他晚年表演中的一些弱點。再比如在座的李萬春同志,《林沖夜奔》是他的拿手戲,這個戲我看過多次,其中林沖見徐寧的時候,念“再三逼迫”一句,每次效果都非常好,這就是念的功夫到家。現在我們的演員一定也要下這種功夫,有的演員嗓子很好,可也非帶話筒不可,豈不知一帶這東西聲音就失真。這些要靠下真功夫,不要“五祖傳六祖,越傳越糊涂”。要通過好的本子好的演員好的導演把戲演好,積累劇目。我們不僅要看京劇的昨天、今天,還要看到京劇的明天。
三、推陳出新的問題。京劇吸收了各個劇種的長處“化”成自己的東西。今天,我們要很好的繼承這些豐富的遺產。繼承的目的是為了出新,只有出新才能發展,才有生命力,才能受到今天觀眾的歡迎。最近京劇四團從香港回來,談起在港演出情況,使我很受啟發。據說《楊門女將》的電影,自“四人幫”垮臺后在香港已放映很多場,有個觀眾說他看過五十八場。這次去,有人擔心電影已經放了那么長時間,怕人家不想看了;再說,演員也不如當年了,提出不帶這個戲??墒侨チ酥笱莩鲂Ч眠h遠超過他們的預料,原因是盡管有些演員年紀大了,但同時藝術上成熟了,戲演得更深、更準了;比起電影來在許多地方又有發展。另外還有三個戲的演出效果也是超過我們意料的:一個是《滿江紅》,原來預料香港觀眾愛看舞蹈性強的如《三岔口》、《虹橋贈珠》等戲,沒想到風波亭岳飛被害,打開牢門唱《滿江紅》時,臺下一片掌聲,有些觀眾感動得聲淚俱下,一片抽泣聲。他們反映這個戲內容好,愛國主義;舞臺藝術也好,出新了。孫岳同志主演的《空城計》演出時,有的人帶著從前余、譚的唱片去,聽哪些是余派的,哪些是譚派的,但《滿江紅》既不是這派也不是那派,是岳飛的;它也是繼承了各派的精粹又出新了。再一個是《陳三兩》也收到很好的效果。張曼玲同志是師程派,但這個戲并不是程先生的戲,她采用程派的唱腔,嗓子又好,唱起來真切動聽,被觀眾贊為是程派的發展。這些例子說明,一味的模仿是不行的。當年“四大名旦”就都是根據各人的條件有所發展的。這都充分說明京劇必須出新,也能夠出新,只有出新才有前途。
最后再談一點:對青年演員,我們要培養,要扶植,要寫文章宣傳,但要恰如其分。不要亂捧場。我一向反對哄孩子。對他們在肯定其長處的同時,也需要指出其不足及毛病,這就是對他們的愛護。他們這一代是承上啟下的,我們要傳、幫、帶,要說真的,不要搞玄虛。我們都是這么大歲數了,希望出好人材,希望京劇事業發揚光大,我們要當開拓者,不要當守財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