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毅談昆曲

我慶祝昆曲劇院今天在北京正式成立。這是中國戲劇界大喜的日子，值得我們祝賀。祝賀昆曲從今天起走上推陳出新順利發展的坦途，祝賀在偉大的社會主義建設中，昆曲能作出它的貢獻，能提供優秀的表演藝術，使自己無愧是新中國社會主義事業的藝術成員。因此我們期待著昆曲界的同志們，希望你們能以自己質量更高的表演來回答人民的期望。我們相信你們一定能滿足人民這種期望。

昆曲是一種古老的劇種，為現今中國許多地方戲劇的祖劇，換句話說，它是現代中國許多地方戲劇的藝術源泉。但是，這樣的昆曲近幾十年曾經走向衰落，其前因后果值得我們加以研究，取得經驗。我不準備在今天來探討這一問題，我要著重說這一曾經衰落的古老劇種，由于韓世昌先生等堅持奮斗，終于迎來了一九四九年的大解放；又幾經奮斗努力，在黨與人民政府的愛護與幫助下才有了今天的復興。這當然是空前的盛舉。這就要首先感謝韓世昌先生等一批昆曲藝術家們的努力（包括散在各地的昆曲專家們和演員們在內），你們為人民保留了這個古典的優秀劇種，使它不致絕滅，這是很大的貢獻，是值得稱道的。作為藝術家的品質來說，你們尊重藝術，忠于藝術，幾十年含辛茹苦，不愿離開自己的崗位，終于爭取到讓昆曲以今天的規模與人民見面，這更是值得稱道的。你們要保持這種奮斗精神，站在社會主義革命與建設的偉大旗幟之下，從事藝術活動，發揮昆曲的固有長處，且在新的基礎上進行創作，我想一切從事社會主義勞動的人們都會支持你們、歡迎你們的。我們樂于看到在百花齊放中，昆曲這朵艷麗之花開放起來，以推陳出新的精神更茁壯地開放起來！

照我個人淺薄的觀察，昆曲有以下幾個特點：第一，它的文學性很強，或者更準確地說它本身就是文學著作，例如優美的詩、詞、曲，是它的基本組成部分；再如漂亮的科白和復雜的情節等，也有高度的文學價值。它不依賴舞臺表演而可以獨立存在，我想這一情況會永遠繼續存在下去。不相信此話的人，請設想一下，有文學修養的人讀了《西廂記》《桃花扇》等名著能不表示贊賞嗎？第二，昆曲的詞調、音樂與舞臺表演極其優秀豐富。這對于它的前身宋元戲劇是一種繼承，同時又是一種改革和發展。這里面保留了民族的文學和戲劇傳統，吸收了外來的藝術養料，同時根據時代的需要進行了新的改革和創造。昆曲自身就有這么一條規律。今天昆曲要發展，恐怕仍然要走這條路。請同志們考慮一下繼承和發展的問題。應該說，繼承好的東西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一般帶普遍性的東西，非常明顯的優點，是比較容易被保存下來的。而有些比較不明顯的優點或者不合時髦的東西，常會受到粗暴的抹殺。我們固然用不著大驚小怪，也不要熟視無睹。至于發展，也不是輕而易舉的。真正的發展，不是完全架空的飛躍，它不能脫離自己的源泉，而是在其前身成就的礎基上進行若干改革。在這里時代的需要是促進改革的最重要的條件，就是說它本身不能脫離時代，而且必然打上時代的烙印。所謂時代烙印，實際上主要是階級烙印。所以，昆曲藝術只有正確地面對時代的要求，才能爭取到一個生存和發展的地位。第三，昆曲或者應該從它的先輩算起，把武術搬上舞臺，這一點值得加以重視。武術是中國民族的優良的健身方法，廣大人民依此以反抗強暴，伸張正義。昆曲將武術加以藝術的加工，搬上舞臺，就是把武術藝術化，這意味著武術與藝術的相互結合和共同提高。我看了在北京舉行的中國武術表演，才知道昆曲的武打確實是從武術那里來的。中國武術影響了戲劇藝術，應該繼續去向它求得新的藝術養料。第四，昆曲的傳統劇目，反映的是封建時代的社會情況，即基本上反映的是地主與農民的階級關系，它反映得很集中很正確。如果說封建社會里文學上有各種流派，即免不了革命進步與反動保守之分，那么昆曲的作家們表演家們，當然也有這種區分。從這方面來研究昆曲的長處我們尚需作大量的工作，我在此不詳細涉及了。我認為中國戲劇，包括昆曲在內，歷來不僅藝術性強，而且政治性也強。昆曲和它的前身，許多劇目都有其明顯的政治傾向。如歷來的名藝術家多善于在插科打諢中進行時事諷喻，以影響時事，這類例子真是史不絕書，差不多成為中國所有戲劇的優良傳統之一。在我們社會主義的時代，藝術家當然更不應該和政治絕緣。我們相信，現在昆曲已掌握在勞動人民手上，它就可以發揮更大的作用，可以為勞動人民服務，在服務過程中它自身也一定會引起改革，獲得發展，這是總的趨勢。我愿昆曲的藝術家們，以你們的智慧和勞動，走上社會主義的路，為社會主義服務，這樣你們是能獲得藝術發展上的廣闊前途的。第五，現在有些人怕聽戲劇改革，有些人諱言戲劇改革，這正是與前一些時候，不禁一點戲便不過癮，是同樣的不健康的情緒。我建議考慮一下：人民的戲劇家，本身便是一個革命家，不僅推陳而且出新。為什么一個革命家要屈服在傳統威力之下，而表現得毫無能力、毫無勇氣呢？我們反對亂改，反對粗暴涂抹，我們同時贊成新的繼承，更贊成新的創造，在這方面要強調創造性的勞動才有廣闊的前途。以昆曲的形式來反映現代生活值得試一試。希望人們不要動輒就加以反對，加以指責，讓他試一試看。沒有走就說走不通，真是豈有此理！第六，昆曲是古老劇種，可以說是其他劇種的老大哥。我說了一大堆好話，當然不能因此說我有“萬般皆下品，唯有昆曲高”的看法。這種看法是不正確的。我以為昆曲對它的前身是一種繼承和發展，現在的京劇、川劇、漢劇等，同樣對昆曲也是一種繼承和發展，我們不要否認這一事實。例如在通俗化和獲得廣大觀眾這一方面，各地方戲就勝過昆曲。所以在今天，昆曲仍然要在克服自己的弱點中才能發展起來，這也是應該看到的。我主張各劇種保持自己的特點，但是又主張互相學習，同時更主張吸收外國戲劇的長處來創造中國新的歌舞劇，不要閉門造車。我們要求專家們與演員們，以自己的理論和實踐作更大的努力。我們相信，各劇種均有前途，中國新歌劇也是會在繼承、創新中產生出來的！

最后再說一點，對于昆曲的欣賞，我個人的經驗，就是要耐心聽，耐心看，多聽多看，才能知道它的好處，它對于認識歷史認識社會還能給我們一定的知識和幫助。我個人就有這樣一點小體會。

今天聽了各位昆曲專家們的講演，等于給我上了一堂專門的昆曲課，因此我個人會興頗高，也說一大堆話來請教。

祝賀昆曲藝術順利發展！

*這是陳毅同志一九五七年六月二十二日在慶祝北方昆曲劇院成立大會上的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