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文杰
看了潘曉同志的信,我不禁思考起一個問題來,應該怎樣認識客觀環境,改造客觀環境?怎樣調節主客觀的矛盾?我想從我的經歷談起。
我今年才十七歲,文化大革命雖沒趕上,但卻是在屈辱、貧困和痛苦中長大的,是在刺激皮膚的堿水里泡大的,我知道那是一種什么滋味。我小的時候,母親瘦弱多病,當時收入又少得可憐。在我正需要奶水滋補的時候,我的胃里盛的卻是農家大鐵鍋里熬出來的米湯……
等我長大點兒,來到縣城,六歲就讓上學了。我年紀小,是農村來的,土氣,又處在“熱鬧”的年代,老師靠邊站,我在班里常常受大同學的欺負。我的眼淚被燒干了,默默地忍受著,回家從不“訴苦”。這樣的生活,使我孤獨,可也有了心勁兒,知道用大腦去思考。上高一時,我就能獨立地思考一些社會問題了。在那宣傳沒有絲毫的穩定性的日子里,昨天,甲是一顆世上潔白的珍珠,今天,他又成了一灘世上最骯臟的糞肥。這樣的宣傳使人無所適從。“獨特”的童年生活,使我過早地失掉了少年的熱情和沖動,同時也丟棄了少年的幼稚和盲從。我對世上的一切都采取冷靜的態度去觀察、去對待。我努力尋找宣傳中所說的“特壞人”的優點,“特好人”的缺點。即使現在,我仍堅持著自己給自己定的“框框”:不管對什么,也不管是誰說的,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關鍵是要通過自己大腦的思考。
我還常常這樣想:社會弊病是可惡的,但它是客觀存在的。要改造社會,不應敵視社會,而首先應順應社會,應出污泥而不染,并且盡自己的力量,使社會一步步轉入理想和正確的軌道。就象要馴服一條野牛,首先應接近它、關心它、愛護它,你甚至還應順著它的彎路走上一截(當然,這樣做應心中有數),然后,你才有可能把它一步步地引到正道上來。如果你對它只是一味地“訓斥”、鞭打,它很可能將你“挑”翻在地,以更加瘋狂的速度,向曠野奔去。這種馴服野牛的“哲學”,可以給人以啟示。
我還要說:當你詛咒社會,指責別人的時候,也應該想一想,自己有沒有消極、頹廢以及其它一些不健康的想法?不要總是只將挑剔的目光死死盯在他人的污點上。如果所有的人都用這樣的目光去看別人,都不肯花力氣擦去自己身上的污垢,那么,社會的航船豈不要拋錨于大海之上,來等待大自然的懲罰?所以不加思索地光是詛咒社會、指責他人,不是明智的做法。而唯有用別人的過錯來告誡自己,首先擦去自己身上的污點,同時,想法改革社會和幫助別人,這才是可取的。
“危機四伏”的童年生活,使我變得謹慎、細心,脾氣也相當溫和。我和所有人,包括所謂“俗氣無聊”的人,和班上“小玩鬧”式的學生,都談得來,可以長久地友好相處。但我不是機械地應付,而是在不傷害對方的自尊心的前提下,逐步地、一星一點地改變他們的性格、習慣和追求。我喜歡他們的坦率和豪爽,他們也喜歡我的溫和與幽默。上課時,我的好靜與他們的好動并沒有發生多大的沖突,似乎還“配合”得不錯。他們之間的“動亂”與“戰爭”,耽誤了我一些學習時間,但我也從中尋求到一些歡樂。我心情爽悅,更充分利用“和平時期”,反而有成效地鞏固了我所學的知識。我的性格雖說是古怪的,可我從沒有孤獨之感,因為我并不覺得我是多么清高,也從不覺得別人是多么俗氣和無聊。我和他們只有脾氣、習慣和追求目標的不同,而這一切,通過努力,又是可以逐步改變的。
潘曉為沒有人能理解自己而感到苦惱。何必非要別人理解自己呢?你埋頭干自己的不就得了。在我高考復習時,周圍的一些人有的說我呆了,有的說我變傻了,還有那刺耳的冷嘲熱諷從那些“優越子弟”的口里粗野地“蹦”出,我沒有向他們解釋,乞求他們的理解,而是把頭垂下,埋在書本里。就是現在,以玩笑形式表露出來的諷刺和嘲笑仍是我“最親近的朋友”。我把嘲諷當成迎面吹來的一股涼風。頂著涼風爬山,風挺冷,一停下就會著涼,只好低著頭,一個
勁地攀登。這豈不是個好事。聽人說:“嘲諷”是一味很有療效的中藥,可以醫治頭腦膨脹,身輕體飄,手低眼高,雙目朦朧,鼓勁不足,憋氣不久等多種病。這是頗有道理的。
我牢記著這樣一句格言:“聰明人用成果說話,傻瓜才用舌頭吹牛。”
我總是這樣想:在我遭受打擊、抬不起頭來的時候,如果有人向我投來一瞥安慰的目光,我也會永遠記住他;當我得志,即使有人給我成噸黃金,我也會嗤之以鼻。因為前者沒有絲毫的私心,有的只是同情和友愛;而后者則沒有絲毫的誠意,有的只是諂媚和圖利。我的受挫時期大大超過得志時期,因此我的朋友不多,但忠誠可靠。他們都是在我受打擊、遭不幸的時候和我結成摯朋密友的。他們沒有從我這里得到些什么的想法,卻有為我包扎傷口的愿望。這是真正的友誼,要求助,就應求助這樣的友誼。
命運的不幸,它會給你迷茫和痛苦,也會給你明智和成熟。對一個有志者來說,則將成為干一番事業的前進動力。
我從小酷愛文學,生活的“磨煉”又使我積累了一些素材。現在我的腦子里不時涌現出一些小說輪廓。我已下決心獻身于這個事業。
有人會說我:“你這樣刻苦,還不是為自己成名?”是的,我并不排除這個成份,它同樣占有一定比重。但我的靈魂中不只是為自己出名。否則,我絕不會堅持這樣長久,并決心更長久地堅持下去。因為,我清楚地知道,中文系的“額外”奮斗,和各科成績是成反比的。我在這上邊花的力氣越大,得的分數就越低,畢業后是分配不到好工作的。我更清楚地知道,我的創作離發表還有相當距離,發表對我只是一個遙遠的、甚至是渺茫的目標而已。我要是只為自己,何苦這樣傻呢?再說,倘若把一切都看成自私和為我,那保爾躍馬劈敵,雪夜修路的時候,想到的就該是將來的名譽和幸福了。這可能嗎?
那我到底為了什么呢?我只覺得有一種為我們中華民族爭口氣的愿望,它在強烈地驅使著我,鞭打著我。希望我們的中華民族能挺拔而剛健地聳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我就是想用筆作旗桿,作品當旗幟,向全中國、全世界展示:“八十年代的中國新一代,是思考的一代,奮斗的一代,是‘不幸的風口上吹打出來的挺拔的青松,是腐朽混亂的思想廢墟上破土而生的雖黃弱但具有無限生命力的嫩芽,是大有希望、前途無量的一代。”
潘曉說她觸不到時代前進的有力臂膀。其實,這時代的臂膀就是你、我、他,一切實實在在的人組成的。它是籠統的,你觸不到,但你卻可以成為其中的一個細胞。你不用去觸摸尋找了,你用你的奮進的勇氣,扎實的腳步,為國出力的熱情和持之以恒的耐力參加進來吧!
我很希望和我一樣大的或比我大的年輕人,拋棄對過去的怨恨,增強對未來的信心,客觀地認識社會,合理地適應社會,鼓足改造社會的勇氣,下定默默奮斗的決心,巧妙地利用自己的環境和自己的才華(一技之長),去采摘各行各業的明珠,去為時代的臂膀增添前進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