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海賓
我今年七十三歲,退休已十年了。
想起這十年的生活,由苦到甜,從心悸重重到滿懷希望,無限感慨,就一齊涌上心頭。
在那大動亂的年代中,身為“臭老九”的我,被批呀、斗呀,真是度日如年。我想:不如退休,聊度晚年吧!
一九七三年八月的一天,學校造反上臺的頭頭問我。“你要退休回家享老福,是嗎?你退休后準備干些什么?”我說:“養病、寫書,寫些種花的書。”他說:“你還想寫書?還想搞封資修的一套!你要吸取教訓規矩些好。你要退休,給你退休!”
我帶著一腔復雜的心情往家走。“你還想寫書?還想搞封資修這一套!”這種胡腔歪調一直在我耳邊鼓噪著。寫花卉書就是搞封資修,這是什么話?難道我們的人民就不能有美的享受?反正現在我已脫離學校,一定要把花卉書寫出來……
我在家閉門寫書,總怕有什么禍害突然降臨。我第一個設計是寫一本《城市綠化》,首先駁斥那些把搞花卉與修正主義劃等號的謬論。我寫信給南京植物研究所的老友征求意見,她認為我的這個寫作計劃太大,并建議暫時不要寫“理論”,揀自己最熟悉,最富有經驗的部分先寫。我覺得老友的意見可取,寫書確實不能貪大求全、勉強從事,同時也體會到她的苦心,怕我在那草木皆兵的日子里寫“理論”,將會弄出什么更大的罪名來。我扒泥種花數十年,于是決定先著手總結自己種花的經驗。
當我提起筆來時,一段往事在我腦海中縈回。建國初期,一個兒時由我帶大的學生、北京紡織研究所教授來看望我,當時她曾與我相約:為了祖國的建設,在不同的崗位上,共同奮斗,作出貢獻。她回京后,看到有關園林的資料就寄給我。不幸,我的好學生,卻在“文化大革命”開始后被迫害致死了。辛酸的回憶,使我有點猶豫了,要不要寫下去呢?理智告訴我:堅決寫!她人雖然死了,但她美好的心靈激勵著我;我盡管經受磨折,人到晚年,但心里明白,堅信社會主義建設需要花卉的一天,人民生活需要花卉的一天,終會來到的!
又過了一年,一九七四年秋天。鄰近的中醫院里,有同志知道我懂得中草藥,要我去辦“教學藥園”。老伴說;“閉門養晦,少管閑事,你苦頭還沒有吃夠嗎?”我總感到一個人活在世上,有精神,有知識,有力氣,吃人民的飯,不為人民做事,如何說得過去。我勸老伴:“無事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怕有何用!”我就到醫院工作去了。我從狼五山及城郊采集了藥草近七百種,以花園的格局栽培起來,深受群眾特別是赤腳醫生的歡迎。我還擔任了赤腳醫生培訓班的中草藥教師,寫了一本中草藥的鄉土教材《藥園便覽》。
霹靂一聲響,“四人幫”被粉碎了,普天同慶,我是多么高興啊!我繼續寫花卉書,但有時仍然心有余悸,曾想把書改名為《藥用花卉》。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我接到了江蘇科技出版社來信,鼓勵我解放思想,寫一本《家庭花譜》,適應讀者的需要。我一遍又一遍讀著編輯同志的來信,心潮起伏,激動得老淚盈眶。“你還想寫書?還想搞封資修一套!”又在耳邊回旋,我憤然而起,仰天歡呼:太陽出來了,春天回到了人間!我應為人民栽更多的花,種更多的樹!我應高質量地完成編寫花卉書的任務,使它有助于環境美,有助于心靈美,讓人們把自己的生活點綴得內外美麗,處處芬芳。
人逢喜事精神爽。我寫作的速度加快了。寫作中,我不斷向有種花實踐經驗的同志請教,到各圖書館去翻閱資料,還抽空去江南學習。我在睡夢中若有所悟,就起床提筆備忘。我的心似碧水一般明澈,我相信再也不會有什么禍害突然下降。我無辜的靈魂曾被套上莫須有的枷鎖,現在這個枷鎖已打碎了。我要在科學的晴空里插翅翱翔,我要與生命爭時間,把我的書早日呈獻給祖國和人民!
經過我的努力,以及同志們的幫助,我和楊立群同志合作的《家庭花譜》于一九八一年十二月出版了,現已加印兩次,總印數共達五十三萬冊,現在編輯部又約我修改增訂,準備再版。
這本花卉書的暢銷,說明了什么?它顯示廣大人民在改善了物質生活的同時,也迫切需要種花卉、搞綠化充實精神生活了。我渴望的這一天終于來到了!目前幾乎每天都有人來信和來訪,與我談養花種樹。我每天寫稿到夜里十點,白天常到一些單位協助綠化環境,生活日程排得相當緊。我能為人民創造美好的生活出力,感到非常快慰。
我經常告誡自己,應該力求身體健康,以便多多發揮余熱。我爭取長壽的辦法,一是保持精神愉快,二是做到生活樸素,三是適當的體育鍛煉。每天早上打太極拳半小時,早晚吃些麥屑粥,中飯素食為主,冬季訂一份牛奶,別無補品。堅持不吸煙。至今除一只左耳受損外,沒有其他疾病。我要爭取活到到二○○○年,親眼看到實現了開創社會主義建設新局面的偉大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