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紹鑫
《翻譯通訊》一九八三年一月號刊有《談談外語學習和翻譯》一文,文章作者提到英國作家恰普曼(Chapman)所譯荷馬史詩,認為其“譯文卻能傳達荷馬史詩的氣勢和精神”,我以為,這是可以討論的。
所謂“氣勢”、“精神”、“神韻”、“境界”等等,不外都是“風格”一義的代名詞。恰普曼的荷馬史詩譯文真的譯出了荷馬的風格嗎?我不作如是觀。英國維多利亞時代很負盛名的詩人兼批評家馬太·安諾德(MathewAr-nold)認為荷馬風格特征有四:一是聲調輕快,二是詞句樸素,三是思想簡明,四是風格崇高。我們知道,恰普曼的荷馬譯文,用詞造句一般沒有雕琢,大致符合原文風格;聲調也不滯澀,尚有荷馬輕快韻味;難怪就有贊揚他的譯文很象荷馬。但恰普曼的非常富于幻想的語言不能夠把荷馬的簡明樸實思想表露給讀者,他的那種語言是英國文學的黃金時代所賦予它的詩人、作家的特殊氣質。作為那個時代的詩人兼批評家的恰普曼是無法擺脫那個時代精神的,因而也就大量地把他所具有的時代特點的思想、觀點輸注到原著里,以致將荷馬神韻、氣勢弄得面目全非。雖然濟慈(Keats)寫過十四行詩贊賞過他的荷馬譯文,但濟慈不能閱讀荷馬原文,不了解真正荷馬的風格特征,自然也就無法判斷他的譯文的信實程度。柯勒律治(Co-leridge)也贊揚過恰普曼的荷馬譯文,但同時也說:“這幾已找不到荷馬的成份了。”前面提到的安諾德也毫不隱諱地說過:“我每讀恰普曼譯文不到二十行時,便聽到班特里(R.Bentley,一六六二——一七四二,英國學者)在呼喊:‘這不是荷馬!”另外,蒲伯(A.Pope)在他的《伊利亞特》譯文序言里曾這樣講過:“恰普曼的譯文,仿佛是荷馬尚未成年時代的作品。”這話無疑是對恰普曼的最當評語。這就是恰普曼與荷馬之間所隔著的一層由恰普曼帶來的伊麗莎白時代文學幻想的綺麗煙霧,所以說,他的綺麗復雜的幻想與荷馬的樸素、直接思想是根本異趣的。既然譯者與原作者在內容與形式方面不能高度統一起來,那么,翻譯出來的東西,自然也就是貌合神離,無法將原著風格面貌復制出來。這里讓我們舉出恰普曼的兩段荷馬譯文來比較一下。
《伊利亞特》第十二卷,薩耳珀冬對格勞斯科談話一段里,荷馬有兩句簡單的話,說:“朋友啊,一旦逃出這一戰斗,我們就能長生不老。”而恰普曼可能覺得這不夠味,添上一些枝葉,說:
“Ofriend,ifkeepingbackWouldkeepbackagefromus,anddeath,andthatwemightnotwrackInthelifeshumanseaatall,…”
(“朋友啊,如果今天逃避,
就永遠逃出了衰老死亡,
再也不在人生苦海里,
撞翻生命的扁舟;……”)
這“再也不在人生苦海里,撞翻生命的扁舟”一句,就是恰普曼附加的。
又如《伊利亞特》第十九卷,阿喀琉斯同神馬談話一段,按照荷馬原文,阿
“Whenwithblood,forthisdaysfastobserved,revengeshallyieldOurheortsatiety,bringusoff.”
(昨天吃得饜足,今天可要飲血報仇了;讓我們出發吧。)
這兩句與原文相比,真是相差很遠了!象這樣的例句還可列舉很多。安諾德說:“只對荷馬文字忠實了而失去荷馬總印象,就是對荷馬的不忠實。”何況恰普曼還沒做到文字上的忠實,這就更難給讀者介紹荷馬的真正風格。至于他的完全破壞荷馬史詩聲調的押韻譯文和某些不當的用詞,與荷馬風格都是大相徑庭的,就不必多提了。
僅管如此,恰普曼的荷馬史詩譯文仍是優美無比,今天,也還是人們最喜愛的讀物,他的受人敬重,也并不因此而稍減。但從他的譯文是否真正“傳達出荷馬的氣勢和精神”這個角度講,所見并不相同。也許,我的看法偏頗,謹求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