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歡哈默博士嗎

張維迎

一位醫生，哥倫比亞大學醫學院的一名畢業生，卻從未行過醫。他走的是一條企業家的道路。

當他還在上大學的時候，就成為白手起家的百萬富翁。他先后成功地經營了采礦、制筆、釀酒、養牛等行業。他還經營藝術品，被稱為世界藝術市場上最熱情奔放的人物之一；他收藏的藝術珍品在世界各地巡回展出，使無數未能親赴歐美的民眾得睹這些藝術瑰寶的風采。五十八歲，正當他準備從商業界隱退的時候，命運之神又使他突然投身于石油事業，成為舉世皆知、赫赫有名的石油大王。他曾率先成為在蘇聯經營租讓企業的第一位外國企業家，被列寧親切地稱為“同志”，也曾多次來我國洽談貿易和進行經濟交流。

他，就是當代世界著名的企業家、美國人阿曼德·哈默博士。

朋友，你喜歡哈默博士嗎？你崇尚那些企業家和商人嗎？也許有人會嗤之以鼻，即便眼紅他們手中的金錢，也無不鄙視他們的職業和靈魂。不，你錯了。鄙視企業家和商人，將他們列入四民之末、視為逐臭之夫的觀念是與自然經濟相聯系的，帶有濃厚的封建色彩。現在到了摒棄它的時候了。

企業家——經濟增長的“國王”

世界之所以劃分為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劃分為富國與窮國，其主要區別在于兩者的經濟增長上。經濟學家經過了二百來年的探索，終于從理論和經驗上確證了經濟增長的兩個主要因素：資本積累和技術進步（準確地說是三個因素：資本、勞動和技術）。但是，傳統的經濟學家們注意的只是促成增長的因素本身，卻很少研究隱藏在增長要素背后的原動力是什么，正如發展經濟學家哈根所說，他們只給出了沒有國王登場的《哈姆雷特》。

美國著名經濟學家熊彼特第一次從理論上論證，這個“國王”就是企業家。他認為，正是企業家把要素組織起來進行生產，并通過不斷創新改變其組合方式才帶來了經濟增長。西方學者普遍認為，熊彼特的見解抓住了增長原因的本質方面。有些學者更通過對日英美等國的增長進行研究得出結論說，資本的形成不過是增長的誘發因素，而企業家的創新才是增長的自發因素；進步的步伐在不同國家的差異與其說是由于自然資源不如說是導因于經濟體制和企業家資源的豐富程度。著名發展經濟學家劉易斯說，一國的儲蓄低并不是因為它窮，而是因為缺少企業家；正是通過企業家的投資、盈利、儲蓄、再投資，這個國家的儲蓄率和投資率才上升，增長才持續不斷。盡管這些分析掩蓋了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的剝削性質，帶有一定片面性，但它對我們理解企業家在經濟增長中的地位和作用仍有著重要的啟發意義。

放眼世界，我們不難發現，企業家與經濟增長不可分割。哪里有成批的企業家，哪里就有發達的經濟。發達國家的經濟增長史，固然是一部充滿淚和血的資本剝削史，但同時也是一部企業家的創業史。英國最早形成企業家集團，也就最早開始經濟“起飛”；美國之所以富甲諸國，一個重要原因就在于它具有一大批成功的企業家；在我國農村，地還是那么多地，人還是原來的人，技術也沒有多少飛躍，但為什么在短短的幾年內就發生了經濟奇跡？一個重要原因就在于黨的農村經濟政策造就了一大批新興的農民企業家。搞活了經濟，就放出了能人；有了一個能人，就有了一個企業，就帶動了一片經濟。中國農村最富裕的地區，也正是企業家人才最多、企業家精神最旺盛的地區。

歷史總是從正反兩個方面給人以啟示。第二次世界大戰后，許多新獨立的發展中國家渴求經濟增長，它們按照發達國家經濟學者和技術專家的指導，從發達國家借來了資本，也引進了先進技術和設備，以為這樣就可以“起飛”了。但在紐約稱得上是優秀的投資項目，在安卡拉或仰光卻可能一敗涂地；在底特律是新式的機器設備，搬到開羅往往成了一堆廢鐵。之所以如此，原因很多，但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缺乏一批勇于創新、能對社會需求作出敏感反應、并能按照風險大小和利潤多少作出決策的企業家。

要使經濟富于活力，離不開成功的企業家——這就是歷史和現實的結論。無論是資本主義，還是社會主義，概莫能外。

企業家——當代中國的新式英雄

當代的中國，處于一個變革的時代。變革的時代需要英雄也產生英雄；不同變革，需要不同英雄。

本世紀上半葉，中國經歷了一次劃時代的歷史性變革。這場變革的主要內容是推翻“三座大山”，建立社會主義的新中國。這個時代需要的是革命家、軍事家、政治家。

歷史證明，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革命只能救國，但還不能富國。富國的核心在于發展生產力，搞現代化。現代化是商品經濟的產物。可以說，沒有商品經濟就沒有現代化。我們目前所進行的經濟體制改革，就是要把我國經濟轉變為公有制基礎上有計劃的商品經濟。這是一次深刻的結構性變革，這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特征。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社會經濟的細胞組織由自然經濟時的家庭轉變到企業，財富的母體由要素本身轉向了要素的組合方式（分工協作、交換、規模經濟等），由土地和體力轉向了科學技術和智力。而如上所說，把要素組織起來從事生產并不斷改變要素組合方式的正是企業家；喚起對科學技術瘋狂般需要并把科學技術轉化為現實生產力的也正是企業家。應當說，商品經濟的時代，就是企業家的時代；沒有企業家，也就沒有商品經濟。如果說，革命救國的勝利，主要依靠了我們黨造就的一大批革命家、政治家和軍事家，那么，現代化富國的成功，則在很大程度上有賴于大批社會主義新型企業家的崛起。一句話，企業家是當代中國的新式英雄。我們當然需要政治家、科學家、藝術家、作家……但無疑更需要企業家和商人。在本世紀上半葉，時代召喚青年投身革命，當一個革命先鋒；在八十年代的今天，時代要求更多的青年投身實業，當一名企業家。青年們應樹立崇尚企業家、商人的新觀念，變“學而優則仕”為“學而優則企（業家）”、“學而優則商（人）”。在中國大地上，一大批有識之士已經作為開路先鋒投身于企業家的行列，到處都可以看到企業家人才的萌發和崛起。

潮頭已見，洪流必將勢不可擋。青年朋友，轉變你的觀念，作出你的選擇吧，歷史的功勞簿將記上你的名字——“中國的哈默博士”。（本文根據作者發表在《讀書》84年第9期上的《時代需要創新精神的企業家》改寫）（題圖：段來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