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政策放寬了,不等于法律也放寬了。
查火因排除自燃
清火場疑竇叢生
“叮—”哈爾濱市公安局消防支隊“119”電話臺鈴聲驟響,火情顯示板上亮起紅燈,自動記時器上指著:二月十五日二時四十分。
“喂,哪里?”
“北方書畫社、省美術館大樓……”
七分鐘后,七個全副“武裝”的消防中隊風馳電掣地奔赴火場。水柱射向烈火,激起陣陣白霧。一個小時過去了,火勢弱了,小了,滅了。
雄偉壯觀的美術館大樓幸免毀于一旦。可書畫社的兩個營業室實在燒得不輕,墻上的字畫化為灰燼,柜中的瓷制工藝品多已爆碎,連屋頂上的一掛大吊燈也燒得只剩下幾根鐵叉叉…
緊張的激戰之后,人們開始思考一個問題:這座建于本世紀初、用花崗巖和大理石筑成的歐式建筑,簡直猶如一座石頭堡壘,它怎么會起火呢?
勘察現場所有殘跡,屋里沒有自燃物;拆開所有電盒,檢查所有線路,斷定著火前并無故障。可以結論:火源是從外部引入的。
這就怪了,書畫社的兩個營業室自春節后,一直沒有營業,門緊緊鎖著。
幾經查問,找到了線索:頭天營業室里去過抽煙人—本社青年營業員郭祥千和他的朋友。
郭祥千當即被傳訊,他承認了二月十四日午間曾在營業室扔下了煙頭。他被拘留了。
人們都說,郭祥千這下完了,火肯定是他扔煙頭引起的!可萬沒想到,偵破組作出否定的結論。
偵破組長王寶亮點燃一支煙,一邊踱步,一邊苦苦思索;防火科長常硯杏蹲在地下敲打著燒焦的地板分析又分析;偵查員趙玉南等仔細地檢查著未被燒毀的桌子和櫥柜……
重大發現—柜櫥和辦公桌抽匣上有撬跡。
指令書畫社保管員開柜查點,令人大吃一驚—八個碧玉銀絲杯,一件象牙雕刻品,兩個瑪瑙雕刻品,兩塊標價千元的雞血石,還有名人字畫,統統不翼而飛。火和盜聯到一起了,案情是嚴重的。
速起贓未見珍品
細盤查案中有案
偵破組和省文聯派駐這里的工作組,把這個成立不到四年的待業青年就業點的事一捋扒,發現簡直就象一張漚壞的網,盡是大大小小的窟窿眼兒。瓷器常進常丟;書畫成箱被盜;幾百元錢的大端硯,用完墨跡未干,即被家賊拿走,居然無人過問。
幾天之內,除經理外,只有十二個年輕人的書畫社,已有六個青年被收審。把他們盜竊的贓物起回來,擺了滿滿一屋子,幾乎能開一個小書畫社了。但令人疑惑的是,唯獨沒有失火所丟的雞血石等珍品。
是起贓出了漏洞,還是另有首惡未露?
這時,有人檢舉一個行蹤可疑的人—張敏。此入是北方書畫社屬下北方無線電廣播器材廠商店的“外柜”。其父是黑龍江省美術館負責人。
十五日凌晨,張敏之父知大樓起火,匆匆趕來。張敏也乘其父之車同時來到單位。他躥前躥后看火情,聽議論。而后慢慢地踱出后門,木雞般地呆立在寒風中。他掏出一支煙,連劃幾根火柴方才點著,猛吸了幾口,噴出一團團煙霧。片刻,他匆匆奔上十路公共汽車,買了到終點站的票,但中途又跳下車,直向書畫社另一青年張弓強的家跑去。
“咚、咚!”張弓強聽到敲門聲打開一看,不由一愣:“咦,張敏,這么旱來有事啊?”
“壞啦,壞啦!大樓著火了,全完了,全完了!”張敏使勁攥住張弓強的手搖晃著,大顆的淚珠從他扁平的臉上往下淌。
張弓強被弄愣了神。“咋辦呀,去和于群說說吧。”
于群是原書畫社負責人,后考上黑龍江大學。當他倆來到于群家時,張敏的眼睛哭紅了。
偵破小組高度重視這個線索,專門開會研究張敏的“眼淚”:他是心疼國家財產受損失嗎?不是。張敏平時工作稀松,投機倒把、盜竊的事都干過。他是為書畫社的命運擔心嗎?也不是。他是電器商店的,已不在書畫社上班了。那他是不是有“風流眼”病呢?經調查他不患這種病。那么,他到底為什么落淚?為什么看到火場后說“全完了”?這里定有文章。
工作組的負責人把張敏找來:“張敏,從今天起,你過這邊來吧。”
“干啥?”張敏心里咯噔一下子。
“保衛書畫社和失火現場呀。白天、黑夜都不回家,好嗎?”工作組的負責人把話說得很和氣,但又很肯定,拒絕大概是不行的。張敏從十八日起,就被“留”在單位。他真后悔,為什么沒有控制住自己?為什么哭?為什么?可是,已經晚了。
每個偵察員的本本都記下了不少事情:張敏出身在干部家庭,十年內亂中,在廣闊天地插隊,起初并不壞,學聲樂又學表演藝術,但連考兩次都名落孫山,后來受到老師妻女的格外“溫暖”。竟和其師之女,非法同居三年多。在這個“家”里,日常話題中,忠誠老實是“蠢貨”;投機鉆營是“精明”;生活的主題是金錢和享受。七九年在北方書畫社就業,一見管理混亂,他心活了,手長了,腳歪了,偷一把鋼錋兒沒人管,拿幾支筆沒人問,干脆,成捆的書,值錢的工藝品有空子就往外整,這竟得到他那個“妻”和“妻”之母的贊賞。于是,他心更野了,不再滿足于吃“窩邊草”,開始涉足于京、津、滬、穗搞起非正當的販運來。他想:政策放寬了,機不可失,能撈到錢就行。反正書畫社規定不要工資可以不上班,我才不指望那幾十塊小錢呢!于是,他又開起了飯館。既干行商又干坐商,越鬧越大。他手頭有各種各樣的稿紙、信封、介紹信、假證明,他自己給自己任命了各種職務和頭銜,天南海北地招搖撞騙。他交朋友揮金如土,一趟廣州,欠公款六千元,至今未還。
他的所作所為,自以為別人不知道,可誰沒長眼呢?只是時候不到而已。今天,一件件都被記到案卷里,連他十四日下午,鬼鬼祟祟到書畫社后門遛跶,也有人揭發,有人報告。
偵破組決定,傳訊張敏。張敏一口否認十四日下班后來過書畫社,而且市科技報社工作人員趙士秀具保證明,張敏十四日下午四點多在他家喝酒,晚上九點多才走。張敏之父證明,其子十多點回家,睡覺后未出。兩處證明,時間相符。這樣看來,張敏十四日晚不可能作案。
京腔“李”詐騙“小康”審張敏疑團未除
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二十一日上午,兆麟派出所民警帶著北方書畫社附近的“小康家用電器商店”的營業員來,提供了一個重要情況:
事情發生在一月二十七日上午。營業員小王柜臺前來了一位戴眼鏡的男顧客,瞅了好一會也不走,小王急忙迎過去招呼:“同志,你想買啥?”
“我想用支票買點電器,不知行不行?”那男人一口京腔,文雅動聽。
小王忙喊營業組長:“李姐,有人想用支票買電器,行嗎?”
“行啊,叫他下午來吧!”
下午,“京腔”來后,自稱是省文化局創作評論辦公室的干部,叫李欣。拿來的支票上有該單位的財務專用章和單位負責人名章。說為單位買收錄機三臺,彩電四臺,話筒十五個,電線、音箱若干。小康商店月營業額三萬元左右,這個買主一下就是一萬多,營業組長李姐自然是高興的。但經驗又使她警惕起來,她笑著對李欣說:“先把支票放這里吧,貨不全,我們抓緊給你備齊,三十日下午來,好嗎?”
三十日下午傍黑時,李欣匆匆而入,臉上掛有酒色,但舉止仍有分寸,他連連說:“對不起,單位會餐來晚了。”聽得李姐剛一說“貨沒備齊”,李欣急了,他指著搬彩電走出店門的顧客說:“那不是有貨嗎?您信不過我是不是?張敏您認識吧,他父親原先是創評辦的對不對?”小康商店和書畫社有業務關系,對張敏李姐自然是認識的。她笑著解釋:“那彩電是早批的,你先拿走一臺收錄機,其余,過初十來取吧。”
李欣提走了一臺SHARP575收錄機,價值一千三百元。
春節后,李欣沒再來,可銀行卻給小康商店來了通知:省創作評論辦公室早已撤銷,支票是作廢的。
李欣何許人也?騙購物資又為啥公然提到張敏?
二審張敏,單刀直人。偵察員老徐厲聲質問:“張敏,有一張支票你知道嗎?”
“支票,啥支票呀?”張敏打呼嚕語。
“有個人認識嗎?北京的?”老徐變個角度問。
“啊……”張敏一驚。
“王毅,他叫王毅。”不容喘息,老徐輕輕說出王毅的名字。張敏卻感到如雷轟頂,他坐不住了,站起來說:“給我一支煙……我說。”
“那是一九八三年八月,當時廣州簡直要把人熱死了。我正在民航招待所淋浴室沖涼,一位北京口音的人主動和我打招呼。我們從浴室說到臥室,又共同進了餐廳,幾盅酒下肚,就成了好友。他說他是機關干部,我說我是北方書畫社經理,吹著嘮唄!過后,我們都露了底,他叫王毅,刑滿釋放無事干,跑到廣州幫人家倒動汽車。我呢,待業青年店的小搭。我們都覺得生不逢時,要文化沒有,要手藝沒有,要想過兩天好日子,就得靠膽子大點,腦子活點,弄他個萬兒八千的……”
張敏又抽了一支煙,咳嗽一陣接著說:“王毅說北京有塊門面房,用兩萬塊兌下來,哥們兒合伙開飯館,不愁不發財。我說,我出一萬塊,但王毅不信,我拍著胸脯告訴他,咱書畫社有的是值錢的東西,就說一張《清明上河圖》摹本吧,外國人給一臺汽車還不換,我把它弄出來,一轉手就是幾萬塊。牛皮吹出去了,半年沒兌現,王毅元旦前來哈找我一次,我手頭緊,還借了他五百元;元旦以后,王毅再次來找我,我還是沒有貨,便把那張廢支票給了他……”
張敏象演電影一樣,把前面的事倒敘出來,但講到這里,“片”斷了。幾位偵察員接著追問?“《清明上河圖》整到沒有?”
“沒有。”張敏沮喪地回答。
“別的什么圖都整到哪里去了?”
“……”張敏不語。
“還有牙雕、玉器?”再追問一句。
“……”不語。
看來,張敏已知火案損失大,不拿出確鑿證據,他是難以認帳。
火案盜案兩相關
將計就計引蛇躥
偵破小組面對紛亂的案情,從頭捋一遍,依靠群眾又了解到王毅來哈時,住在華僑飯店,是張敏通過趙士秀的內弟安排的。這證明趙士秀和張敏關系絕非一般。那么,趙士秀的證言可靠嗎?傳趙士秀!
趙士秀臉色蠟黃。顯然他知道張敏被“收”起來了。他望著公安人員嚴峻的目光,頓時身上“篩了糠”。偵察員為他倒上一杯水,他喝了一口,定了定神,坦白交待了:十四日晚間,張敏把一包東西放到他家里,他出于哥們兒義氣沒檢舉,還作了偽證。
偵察員帶著趙士秀回家起贓,一件黃大衣裹著兩塊雞血石,兩個瑪瑙雕,還有十二幅畫,其中有清朝畫家甲少泉親筆畫的國畫《馬》。這正是書畫社失火前被盜的珍貴物品。
偵破組三審張敏,偵察員老徐指著桌上的錄音機對張敏說,要不要聽聽趙士秀的錄音。這時,張敏才象斗敗了的公雞一樣,低頭認罪。他詳細坦白了十四日晚間行盜的經過。令人驚異的是,張敏下午四點多鐘旁若無人般地把美術館大門的鐵閂卸掉,到六點多鐘,進去作案時,竟無人發現大門是開著的。他用鉗子和螺絲刀撬間壁墻上的膠合板,并非沒有響動,而美術館值更人員此時正躺在床上聽廣播小說。張敏在兩個營業室又劃火柴,又點蠟,還踢翻煤氣燈,翻騰了兩小時,又旁若無人地推開大鐵門走出去。
名畫、貴重石料和工藝品被盜走了,留下了沒有熄滅的火柴桿,星星之火在洇燃……
就在審訊張敏的時候,北京有個名叫王振國的打來電報,叫張敏回電話。偵破組順水推舟叫張敏通過王振國把王毅“請”來。
二十四日午后,北京“客人”光臨哈爾濱了。張敏真不愧是學過表演藝術的,他裝得那么象,衣冠整潔,滿面春風地向十七次快車上走下的王毅迎去,邊問候邊遞上中華煙。王毅以為這下寶貨可以到手了,送到“南方窗”就能換到成捆的鈔票,他就會一登龍門,身價百倍。兩人向站口走去,張敏按公安人員預先的布置發出信號—扣上了大衣上面的鈕扣。幾名便衣警察迅速上前,“咔嚓”一聲,張敏、王毅同時被捕了。
經過十晝夜奮戰,火光盜案已告結束,但人們的思緒卻難以打住:一個只有十二個人的待業青年點,何以興起如此大的風波?由此相關的九個身陷班房的青年人,亦都不是初次犯罪,但又絕非天生謬種,到底是什么在他們心中燃起邪火?是誰為他們打開了走向深淵的閘門?這難道不足以引起人們的深思嗎!
(題圖、插圖:姜吉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