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潤泉
長沙李肖聃先生和無錫錢基博先生分別在二十年代和四十年代對湖南近世學人及其學術,作了綜述性的著作,李先生的書名《湘學略》,錢先生的書名《湖南近百年學風》。
唐宋以來,今日湖南地區(qū)在全國是比較落后的。明、清之際,始人文輩出,特別是近百年,湖南出了很多人物,即使是從學術這個角度去看,述湖南近世學術、人物之事,實已不限于湖南一鄉(xiāng)一土了。
李肖聃(一八八一——一九五三)一生主要業(yè)績是述鄉(xiāng)土學術。他是小學家(《說文》)又是詞章家,是湖南的一大手筆。《湘學略》原是他在一九二四年應湖南一個報紙所約而寫的一篇論文,抗日戰(zhàn)爭期間,他在湖南辰溪湖南大學教書,擴充舊文,乃成新著。一九四六年付印,全書直排,無標點,錯字極多。李先生曾以此為講義向湖大學生講過近世湘學源流的課程,無論在思想上和資料上都超越了同光中人,當時湖大文科生已人手一冊,但這些私人收藏大都毀于六十年之火。戰(zhàn)時辰溪交通不便,外省少有流通,因此,現(xiàn)在僅湖南師大圖書館及湖南省圖書館還藏有數(shù)冊。
錢基博(一八八七—一九五七),號子泉,江南才子,博大精深。其等身著作,除詩文外大都印過,《近百年湖南學風》,是他晚期著作之一。一九三八年秋,子泉、默存先生父子應國立師范學院之聘到湖南安化蘭田(今屬漣源)教書,“入鄉(xiāng)問俗”,子泉先生即取湘人耆舊之書,為學生說故事,曾對學生說,“愛國始于鄉(xiāng)土”。筆者回憶,那大約是一九四三年的事情。《近百年湖南學風》寫訖,即被當時在國師教書的儲安平教授及其夫人端木露西要去,印在他們編的“袖珍文庫”中。那是一種50開的薄本子,土紙印刷,但別致得很,售價之廉,一本大約等于一碗陽春面。
儲先生因出書心切,又因受“袖珍文庫”每本單價的限制。《學風》被分為上、下冊,各冊印數(shù)又不一,學者不便,一九四四年湖南橋頭河求知書店一個青年出版家龍良臣先生,印其全帙,為三十二開本,亦為土紙。
《湘學略》從朱濂溪說到楊昌濟(加上附錄),前后一千多年以上,重點是王船山以下三百年,涉及學術人物百多人。《近百年湖南學風》則依約按中國近代史分期,即一八四○年前后敘起,錄湯鵬、魏源、羅澤南、李續(xù)賓、王
李錢兩書,體例不同,各有側重,但二位作者對于近世人物如二王、鹿門、
這兩書是罕見“舊籍”,得以重光,當然可喜可賀,更可喜的是,新版校讀之精,使這兩部舊籍的面目一新。因為這個出版社的責任編輯動員了兩位作者的學生、遺屬做校點工作,不僅認真地做了,而且還分別由兩位老作者的愛女,寫了情文并茂的“校讀記”。
肖聃先生長女李淑一女士,即烈士柳直荀之妻,毛澤東《蝶戀花·贈李淑一》即是此人,她從一九二五年起教小學,一九三五年起教中學國文到六十年代退休從事中國語文教學共四十年。八十以后就輟筆了,但仍勉力校讀她的父親的遺著,口授校讀記命兒子柳曉昂筆錄。錢子泉先生幼女,即錢鐘書(默存)先生之愛妹錢鐘霞女士,在接到出版社的委托后,與其夫婿石聲淮教授,在武昌華中村的一角小樓上,孜孜
“四十多年前,我作過(指《近百年湖南學風》)校對,現(xiàn)在又作一次校對,使我沉浸在回憶中。寒風之夜李園(按:一九四七年國立師范學院教師宿舍)四周,萬壑松濤在響;西側一室,枯黃的燈焰搖晃著,父親在燈下一筆一筆認真地寫這本書稿,四十多年了。”
使筆者感到幸運的是:筆者幼年、青年時,曾看到兩位老人,或親風采、或受教益,淑一、鐘霞先生又分別是筆者的老師、師母。淑一老師尚健在,鐘霞師母則在再校完她的父親的《學風》之后五個月,即以癌癥不治辭世。按癌癥發(fā)展規(guī)律,其實她在校讀《學風》時,是在忍受著疾病的痛苦工作著的。
我國古人以女述父學的也不罕見,如伏女之授《尚書》,班姬之續(xù)漢史。近代也有康同璧整理先人遺著等等。我覺得,包括這兩本小書,不能上比伏班,也是書林一枝吧!
(《近百年湖南學風·湘學略》(二種合刊),錢基博·李肖聃著,岳麓書社一九八五年十二月第一版,1.35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