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博華
此篇情,探討的不是諸如族叔以人情之蜜彈擊中了“片警”之腹,將罪在不赦的本家侄兒保了下來等等徇情枉法之事。這里說的,是一種在我們社會生活尤其是經濟活動中,由于缺乏法的觀念而造成的更常見更大量的糾葛,雖不涉及殺人越貨,但纏挾起來令人神傷、落淚……
我鄉農民老鄉親近年來種梨樹致富,很自然地被卷入商品經濟的新疆域,而對批發、零售、借貸、利息、資金周轉、回扣等等商品交換的諸多環節,頗感陌生,折本賠錢,被“涮”被“耍”的事所在多有。姑舉兩樁奇事,試作門外談。
其一,一位大叔,今年收梨甚豐,擬將兩萬斤雪梨販到廣州,據說那里的價錢看好。經朋友介紹,此叔和廣州一貿易貨棧掛上了(后來得知此貨棧系仨街頭崽所為)。大叔親赴廣州,貨棧各位“經理”殷勤備至,請大叔住“白天鵝”,吃“大三元”,不幾日,便互相之間言必稱兄弟。“經理”們稱,本貨棧阮囊羞澀,資金拮據,請大叔先發貨,出手后再付錢。有人以為不妥,買賣不能這樣做,即使做也得立個字據什么的。然而“經理”們說得親切:“老哥您還信不過我?!”大叔覺得此般情分難道還要立什么字據不成,見外了。于是回鄉發貨。然而悠悠過了半年,連個錢影也不見,再找諸“經理”,皆稱絕無此事。呼喚警方,但此案根本無法成立,一句話就把大叔問傻了:“有何憑證?”
其二,一位大伯,找鄰村一老鄉親借資金100元買化肥,是請了中人,立了字據的。字據寫得簡單:“今有馬圈村劉大保借王佐村柴又門人民幣100元,口說無憑,立字為據。”但過了秋,王佐村柴又門持此據索錢時,借條上的100元變成了1000元。官司打到鄉里,柴家男丁多,是大戶,中人不敢惹,說記不清了。大保伯吃了虧,卻有口難辯。借條上寫得分明,鄉里首長也難斷真偽;告到縣上,仍無結果。大伯只好認賠。找到當記者的我,也是枉然。一張毛邊破紙能說明什么,大伯所言是真是假,我也說不清。我有個餿主意,但沒出。看字面,借和被借的關系十分含糊,借“劉大保借……”一句,就能使大伯變成債主。但那著實太損了。
農民種了一輩子地,做生意是門外漢,連做生意的規矩都不懂,不被坑才怪哩。有沒有生意法,我不知道,但沒有法,沒有規矩,或不懂法,不懂規矩,沒準得把命搭進去!這并非危言聳聽。聽說有本書叫《論契約》,我沒看過。作者的名字嘰哩咕嚕也記不得了。不管此書講的是怎樣的道理,我想,我們的生活中特別是經濟活動中,有這種契約的習慣和精神,恐怕是必要的。
我理解,契約不外是當事人雙方彼此履行一定的權利和義務的法律證明。協議也罷,合同也罷,大概都是這個意思。這東西好象是沒有多少人情在里面的,定下來就有約束力。管他侄叔爺娘,誰都不能賴帳。這東西雖然比較可靠,但很可能違礙情面,顯得冷冰冰的,故我們的老鄉親或城里的市民們,對此不大習慣。但隨著社會生活逐步科學化,尤其是商品經濟不斷發達,契約的觀念應愈來愈來濃。
譬如做買賣,除生意經外,還得有點法的意識。我鄉大叔就是吃了這個虧。幾萬元的東西,怎能用“咱哥倆誰跟誰”之類的醉話結算。不要說上萬元,就是幾塊錢的生意,就是表叔堂兄之間,也應清清楚楚。這不是不講情分,而是說生意和情分得兩下里說。依情分我可以免費供應大叔一頓酒飯,但要到我酒館里吃酒,對不起,請如數付帳。至于那民間早已流傳的“立字為據”,雖不失為好辦法,但看來原始了些,遠未達到法的水平。幾個人坐屋里立據、畫押、蓋印章、按手印……其約束力也只能在本屋有效。類似的法律文件,似也應逐步科學化。至少要到法律公證處公證一下,大昭天下。我說這些門外論的意思概括起來無非兩條:一、無論做什么事都應有法制意識,做生意尤然;二、法是科學的依據或依據的科學,原是應該而且可以做到鄭重、嚴肅、有約束力的。不然的話,吃了冤枉官司都沒法去告。它原本就是樁無頭之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