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近歷史

盧敦基

翻開臺灣學者莊練先生的《中國近代史上的關鍵人物》，覺得新意襲人。不說別的，單看他因人見事的寫法和對關鍵人物的選取，都自有獨到之處，可為學人方家作鑒，也能為一般的愛好者喜歡。

此書對近代史上關鍵人物的選取，也頗有意思。據作者之本意，其中第一類選的是最高的統治人物；第二類是面臨危機時有所作為的將帥名臣；第三類是對當時政治發生頗大影響的。與海內一般讀者相稔的，有曾國藩、左宗棠、張之洞、慈禧、李鴻章、翁同、光緒和袁世凱；較為生疏的，是胡林翼、恭王、大小醇王、端王、瞿鴻機、岑春煊等，卻少了大家目熟能詳的林則徐、魏源、洪秀全、康有為、譚嗣同等等(不選孫中山等革命派倒無甚深意，只是因為作者將那一流人物劃到了現代史的范圍)。僅從這選目可以看出作者承繼的史學傳統，顯然相左于我們遵循的準則。然而，平心靜氣地思量一番后，我們便可發現如此確也有很多的啟示。譬如說，人民創造歷史這個命題是千真萬確的，但這個命題中蘊含了太過豐富的意義。在一定的條件下，人民可以被統治者用來作開歷史倒車的工具，這同樣也是創造歷史。君不見曾國藩、李鴻章剿滅太平軍和捻軍，不也需三湘子弟、江淮男兒為之賣命？如此，如研究湘、淮軍間的普通士兵，當然沒有研究曾、李的意向和行為來得更有意義了。

從選目也可以窺出作者對歷史人物的評判態度。它在評說曾國藩平定太平天國時，強調了他樸實誠拙的美德和勤勞節儉的品格，認為是儒家精神的高度發揚和激活，正是這挽救了清王朝的崩潰頹勢。對李鴻章，當時人們曾力斥其為漢奸，作者也力辯其誣，指出李立足于清廷立場，決不甘心賣國，許多攻李的罪證，今日看來不值一哂；但作者也認為李之才干天資，不過中人以下，屬于滔滔者流，終未能如曾國藩發揚蹈厲、力挽狂瀾，其啟晚清政治腐敗之門，尤在理中。對翁同，時人一般皆視為維新變法之功臣，作者卻指出翁書生意氣、志大才疏，不可戰時妄自言戰，難談判時妄劾他人，等到委以政治重任，又暗于識才、一籌莫展，是書生誤國的典型。而在強調曾、左、胡、李出山建功依賴恭王的信任，也頗得史理及史實。作者細心耐煩的剖析，于歷史真面目庶幾近之，能使讀者頗有教益。當然，由于作者過分沉溺于鋪排統治人物的業績，有時不免畫貓成虎，如對瞿鴻機和岑春煊的倒袁風潮，筆者認為便估價過了頭，晚清傾覆之勢，不是靠倒袁能挽回的了。

(《中國近代史上的關鍵人物》，莊練著，中華書局一九八八年三月第一版，17.5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