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克強
村黨支部書記田木根去世,留下遺言竟是以免去田三月欠隊里的1000多元債務為代價,讓這位放羊漢去監視他的年輕的妻子,不許她與別的男人來往,并要時常到墳頭來匯報監視的情況。放羊漢竟也如此忠誠,始終不辭辛勞地執行著書記的遺言。但是,正是在這不斷的監視與被監視中,他們之間發生了情與愛與欲的撞擊。木根不能想像的、三月自己也絕不明白的事情終于發生了。
如果換一個編劇與導演,這題材很可能被拍成一部喜劇或者帶喜劇色彩的正劇。同時,傳統悲劇的概念是,主人公必須是一個有堅定意志的英雄,因為無法抗拒的力量或自己的弱點而遭到失敗的不幸故事。
顯然,田三月與李青草不是這樣的人物。田三月不過是個愚昧落后、近乎麻木不仁的放羊漢,而李青草則不過是個渴求著那么一點起碼的人的權利的少婦。他們之間的那種愛與情與欲的撞擊,幾乎談不上什么大的“社會意義”,這情感在某種程度上帶著原始本能的性質,很難歸于高質量的感情之列。
但是,它從頭到尾都是悲劇。不但在劇情高潮處,田三月用雙手qia死那個獻身于他的純潔的李青草時,我們感受到了沉重的悲劇性,就是在李青草那被壓抑的生命力的展示過程中,我們也感受到了沉重的悲劇性。甚至在木根的床頭,我們也感受到,它所啟示的,必定是一個悲劇,是一部沉重凝煉,既作用于你的情感,又作用于你的理性思考的悲劇。
僅僅指出這是一部悲劇是不夠的,它有創作者對于悲劇的獨到的認識,以及獨到的表現。這里的關鍵在于,創作者沒有把人物的命運局限于人物本身。他們不是從個人的角度,而是從社會的角度去認識、去表現,從而發現了這個容易被忽略了的悲劇。所以,不但青草這樣一種實際上帶有本能的、盲目性的沖動與欲望是悲劇性的,就是三月那樣一種愚昧與落后也是悲劇性。一切都源于這塊白色山崗那貧瘠而荒涼的大地。正是這貧瘠荒涼的大地,映襯出青草這一點可憐的意識與追求的可貴;也正是這貧瘠而荒涼的大地,方使三月不能接受那寶貴的愛情。在毀滅青草之前,社會已經毀滅了他。他是兇手,同時更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我們痛恨、驚異于他的殘殺青草,同時更痛恨那個殘害他的隱身不現卻又無處不在的兇手。
這一切,在全劇的“情境”設置上,便已經得到了有力的表現。木根臨終遺言這一場戲雖然只有短短六七分鐘,但卻是全劇的提綱挈領之筆。它所擁有的社會信息量,可以超過一部平庸的教科書。一個80年代的村黨支部書記,臨終前還要重新安排全村的權力分配,指定他的“接班人”,而支部委員們卻排成整齊的一行,在床前謙恭地聆聽他的教誨,接受他的指示。而且,劇情的發展證明他們對死者的無限忠誠。這是多么奇特、多么深刻的筆墨,它幾乎把白色山崗下田家村強大的新、老封建傳統都濃縮在了這一場面之中。在這樣的社會條件下,三月與青草所演出的自然只能是令人欲哭無淚的悲劇。
白色的山崗,揉進了表現與寫意的因素,它不僅是自然環境的真實再現,也明顯地具有象征寓意性;不但使你在情感上體味到它的荒涼,也使你在理性上感受到它的冷酷。一定程度的抽象,賦予作品以更人的概括力量。像木根的葬禮,處理偏于抽象,在這抽象之中,籠罩著一種人與人之間刻骨的冷漠。三月qia死青草,青草并未像往常作品所表現的那樣掙扎、反抗,聲音消失了,畫面停滯了,隨即出現的,是那急速切換的青草的面容。它不渲染情感,卻令人心靈震顫。在這個布滿封建陰云的山村里,美的毀滅也是寂無聲息的。這種殘酷,是人世間真正的殘酷。
唯一令人遺憾的,是三月去木根墳頭匯報時,熒屏并未傳達出三月的恐怖和精神上承受的巨大壓力。這是劇情轉折的關鍵,是三月殘殺青草的行動根據。只有讓人看見、感知,我們才能更深地理解作品悲劇的內涵。由此,我聯想到熒屏的表現力問題。在攝像機的運動與畫面運動、人物運動的表現上,我們的電視創作者功力確實不到家。在充分發揮聲畫結合、直觀性與運動性的結合、提供獨特的電視美方面,我希望創作者們能更加自覺,有重大的突破。